桑意微微一笑:“处死我?且不说我是无缘国师心疼着要养大的孩子,国运在手,如今你父亲见了他也得给三分颜面,你第一蓄意诬陷我,第二当众动私刑,第三让朝中贵胄子弟看全了你的废物模样,这才是真正的丢尽你王家威严。你当你父亲还会保全你?有这功夫,你不如好好想着怎么向你父亲请罪,说你如何误会了我,就当你……嫉恶如仇罢。”
折兰哭得更厉害了,嘶哑着声音,双眼通红地对他怒吼尖叫,仍然是翻来覆去地那几句话:“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桑意面无表情:“殿下走好,脸丢尽了,先回去吃饱肚子罢。你不饿,我还饿呢。”
折兰犹自不肯走,仍在那里大声哭叫,似乎情绪已经崩溃了。桑意把剑丢到一边,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到书院的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都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本来,而周围的人声已达鼎沸之势,那话题谈论的无一例外都是这场惊世骇俗的冲突。
桑意环视一圈儿,只觉得无聊又无趣。他抬脚往外走,迎面撞见了自己的教书先生,老先生一脸慌张的模样,心急如焚地过来,却被他开口淡淡的一声给镇住了:“给先生惹麻烦了,我自会处理好此事。请您先去安抚小殿下罢,他也是您的学生。”
老先生低声道:“小桑诶,你怎的这般莽撞!他是皇子,你忍他一时又如何?”他已了解了来龙去脉,本来是想赶着过来把桑意从折兰那儿救回来,结果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桑意面无表情地打折兰屁股的场面,吓得老人家连胡子都要揪掉了。
桑意眼神亮得像跃动的烛光一样:“我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要我说,若是因他是皇子故而能胡作非为不知好歹,那么北诏明日便死,神仙也救不了。”
老先生被吓得更厉害了:“小祖宗诶,这话可说不得!哎呦这这这……”他左看右看,想要拉着桑意说几句,然而这时候再来教训也没什么意义了,他无奈地长叹一声,给桑意拍了拍肩头上落的灰,而后就急匆匆地往折兰那边赶了。
桑意淡漠地回头看了几眼,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在他身上,只是眼光都有些躲闪,之前那些伙伴,也都畏畏缩缩地站在远处,无一人过来找他。桑意觉得更没有意思了,他拐了个弯走进人群中,将人群惊得往外散开了,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的小伙伴挠头问道:“小桑,你……”
“我没事,我回来拿个书。”桑意头也不回,将桌肚子里的故事书拿了出来,又原样出去了。路上没人赶拦他,他就这样慢悠悠地走出了书院,来到了往日车轿出行的山道上。
这时候还早,天光正亮,也没有下雪。桑意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言不发地踢着脚下的碎雪。
系统:【小咸鱼,你走反了,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桑意道:“我随便走走。”
系统:【那个被他撕掉的大典合书我已经给你原样刻印了一本,就放在你房中。另外你的作业本我也帮你拼接好了,顺便用了我数据库中的字迹处理器给你补全了,emmm……要是以后你的作业也不想写,给谢缘的睡前故事也不想念的话,我也是可以帮你写作业的。】
桑意道:“哦?哥你这么疼我的?我琢磨着非奸即盗啊。”
系统:【呸,我只是比较关注宿主的心理状态而已。你说你是个宝宝,可以像女孩子来信期那样心情不豫,可我琢磨着你这信期来得有点长啊。】
桑意:“呸,待机去。真没什么事要做的话,你便帮我检索一个没有雪又安静的地方,我想把手里这本书看完。”
系统便不说话了,在他眼前替他指示了一个去处,是一个山涧泉水后的夹缝中,有日光招摇,还有偶尔野生的雪莲在侧。桑意又找系统要了条毯子,就这样窝在这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看起了书来。
看了一个下午,眼见着脚边的日光慢慢挪移,从左边挪到右边,颜色也慢慢暗沉下去,于是知道黄昏快到了。
他问:“瓜皮在干嘛?”
系统:【其实——】
没等系统出声,他就自个儿换了话题:“算了,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再给我个枕头罢,我困了,今天就睡在这里好了。”
系统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不对啊,你也知道这时候也该到了谢缘去接你的时候了,他马上就能知道你出了书院,你还不回去,这不就成了离家出走了?你是打算离家出走吧?”
桑意喃喃:“那就走一个,你别吵了。”
他窝在毯子里,整个人蜷缩起来,裹得像一只猫,竟然就真的在这冰冷的水涧冰泉旁睡着了。
系统:
系统的提示音调低了,听起来像耳语一般:【咋就不让我说,谢缘他就在山涧外头等着你呢……我看你怎么走一个。】然而桑意并没有听到。
谢缘抬眼望了望潺潺的泉眼,低头捡了块石子,投向小潭水中,叮咚一声,听了半晌后也没见后头的人有动静,而后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其实早就见着桑意了。谢缘从梧桐宫出来,转头就去了学院里,桑意在藏书阁里看书,背靠书柜坐着,谢缘便在离他几尺的地方,同样找了本书看,只是时不时往桑意那里看一眼。
他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桃花心提醒他,“小殿下带人过来找他麻烦了。”
他却没有动。他看了他的小桑一个中午,也终于端详出,桑年年所说所见的那种寂寞是何种感觉。明明在人前,在他身边时都是活泼热闹的样子,更借着这一世年纪小,所以更加骄纵任性些,他千方百计地想要他记起,却不知自己独处时与现实中最像。安静得过分,一个时辰都不动一下,好像除了眼前这本书,没有其他要关心的事情,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与他有关。
玩伴是玩不进去的,桑意的心智到底是十九,陪他经历过风浪,一言一行都与旁边的人这样格格不入。即便是回了家,谢缘也总是能看见他费心讨好,认真揣着自己的任务来。真正桑意独处时,却除了看书就是睡觉,再者逗逗门前的猫。好似他原本就是白纸一张,只是因有旁人在侧,所以可以由自己任意涂抹,做成别人想要看见的样子。
那张白纸上本来有淡色鲜妍的画,谢缘有时觉得自己能够看见它,有时又觉得它十分遥远。
故而他并未起身,等到桑意被人抓出去,当众挑衅之时,也只是袖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将那个孩子收拾了一顿,也看着他拎着一身的冷气与不驯独自离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桑意发脾气——如果这也能够用“发脾气”三个字来形容,桑意已经连续两天没有露出笑容,心思惴惴,总是在走神的模样。
桃花心道:“心事憋久了,也是会喷薄的。不争时,只是他没找到自己心中的愿望,暂无念想,所以以前察觉不了。”
谢缘道:“所以他以前在我身边,一直那样听话乖顺,只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愿望?”
桃花心道:“你以为他想要的是如何?”
谢缘沉默了一会儿:“我已经……同他母亲说过了,再过几天,她会亲自去找他的。”
桑意的愿望中……大约,暂时是没有他的。
谢缘摇摇头:“罢了。”
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道:“能找到想要的也不错,至少比什么都不知道要来得好。”
快到晚间时,天上飘了一点小雪。谢缘将书院中的事情打点好后,带上一把伞,漫无目的地去寻。
桃花心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
谢缘问:“他现在冷吗?”
“冷倒是不冷,挺舒服地在看小人书,可是看起来还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呢。”
谢缘低笑:“那我便去找找他。小朋友离家出走的时候……要么是真的不想回去了,要么是等着人来找他。”
桃花心发表疑惑:“哦?他心思藏得深,我倒是没看出这一点来。”
谢缘道:“我少年时逃过一次家,那时是真心想要浪迹天涯,因为我是家中少主,总是身无自由,整日疲累。成年后倒是也出走过一次,那时他已经来到我身边了,我没告诉他,也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找到的我。”
那次是他头一次听见身边人议论,说谢家掌军使手下的几个人爱慕桑意。掌军使便是桑意那位绝色师父,那会子桑意刚刚通过考核,从地狱式的训练中解放出来。同是一辈出来的徒弟,桑意去了谢缘身边,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和谢缘抢人,然而却还是有一些人把心思藏起来,偶尔醉酒赋诗,也传出几分风言风语。还有几个留在谢家主家做事的,在轮休时写了情诗,送到了桑意手上。
桑意现在心大,彼时更是一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木头,随随便便地就将那些情信放在了房中忘了收,最后让谢缘看见了。
谢缘道:“公私分明,以后这种东西,你自己解决,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桑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以后当真就收得好好的,谢缘连个边都找不着。后来听说桑意讲究礼貌,每封信都是会认认真真回的,谢缘又找到他道:“我白天看见有人与你传信,最近几个主母对你评价不好,说你放诞轻浮,你自己也应当避嫌的好。既然是我的身边人了,你平日里也该专心一点,不要为这些琐事分心,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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