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一阵脂粉气,不腻人,反而掺着一点梨花香。谢然扶住眼前人,准备出声询问,垂眼只看见这人鬓边乌黑的发丝,肩削玉颈,皆掩藏在周正华服下,只因身量不比他高,让谢缘瞧见他领口下一寸清隽的锁骨……上面有一道微红的齿痕,消退不去。
这痕迹他太熟悉了,是他自己昨天咬的。
他登时就认出来了:“……”
由于太过震惊,谢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众人跟着美人到,这便瞅见两人撞在一起的姿势,谢缘刚刚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肩,桑意没有避开,也抓住他的臂膊,这便十分不曾体统地抱在一起。
桑意听见围观群众都到了,也瞧见谢缘像是已经认出了他,便拿出毕生演技,抬头含情脉脉地唤了声:“夫君。”
第7章 .先婚后爱小白菜
他这一声出来,众人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谢缘压低声音问:“你来此处做什么?”
桑意瞧他,老老实实说:“出来找你玩。”
有胆子爬他的床,还有胆子穿女装,谢缘半天没说出话来,总算是确认了一件事:此人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听话。
见自己还堵着门口,他便带着桑意往回走,桑意往他这边凑了凑,好像是害怕似的,他只好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单看背影,璧人相依,倒是令人生羡的一对佳人。
船中有个世家纨绔,不从政,只当个海商,是这趟的东道主,看性子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逮着谢缘问:“你成亲五六年,却是头一回让我们见着夫人。以往不晓得,还以为你是个断袖,原来是藏着掖着不让看,有了这么个仙子样的媳妇,自己搁屋里头闷着乐呢!”
桑意抿嘴一笑,将女子柔婉羞涩的模样学得十成十像,饶是谢缘见了,也不由得怔愣一下。
男扮女相,第一伤声,厌声格外毁嗓子,不可逆转;第二伤骨,要学体态,要束腰收腹,要柔骨绵绵,谢缘自军中起家,最开始就是帮皇帝完成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对这些事有所耳闻。
然而诸多听闻,都不及此刻亲眼得见。谢缘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桑意却笑眯眯的,要给自己作介绍,不点名道姓,只十分委婉地表明自己是个有后台的:“家中兄长是将军府中桑少将军。”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少将军的亲姐妹!这可是新鲜事,我们从没听说过,桑家竟然还有个女儿!虽然少将军一直称病不出,我们没有见过,但听说过其英姿潇洒,看来桑家祖传出美人。”
也有人酸溜溜的:“我说白乙怎么偏要把府邸建在将军府旁边,原来早就……”
桑意眉眼含笑,准备跟众人挨个见礼,却被谢缘一把抓了回来。
两浙总督发话了:“我家夫人喜静,你们不用闹他。”
喜静?桑意一时间有点摸不清他的套路。
他张了张嘴,谢缘眼光一扫,却在他手心掐了一把,非常轻地问了一句:“来我这里闹,身上好透了么?少将军,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桑意脸一红,也就收声了。
他不说话,谢缘又将一杯茶水推过来。他看着那半盏雨前春,呆呆看了一会儿后,拎着杯子起身准备添茶,添完了回来一看,谢缘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眼神十分有深意。
总督大人悠悠指出:“是给你的。”
桑意受宠若惊,便捧着茶杯坐下,听话地就茶水润嗓子。另一边,船内的人倒是找到了新玩法,呼朋引伴地玩叶子戏,也就是川蜀那边叫的麻将牌。
方才扶过桑意一把的蓝衫公子提议道:“总是拿银两抵押,在座的也不是差那几百两银子的人,不如玩点新鲜的。”
那纨绔东道主竖起耳朵:“哦?少桉打算怎么玩?”
唤作少桉的蓝衣公子笑了笑,一手揽一位花楼佳人,推到众人面前:“赌人,如何?有伴的押上伴儿,夫人们如愿参与,自然连夫人也要押进去。只玩一夜,第二天各回各家,权当一夜风流。”
室内一时寂静了片刻,却是一个花楼女子调笑道:“若我们女子也能上桌,赢了能将老爷们拐一个回家么?”
顾少桉一挑眉:“那是自然,男女都可,只怕有人要舍不得。”
众人齐齐望向谢缘,都笑了。
谢缘晓得他们忌惮自己,不会强迫他上场,刚要抬手拒绝时,却被桑意一把拖了过去:“去玩玩嘛。”
谢缘停下脚步,冷声问他:“玩什么?”
桑意给他指:“那些个倌儿姐儿,夫君喜欢哪个?我去替你赢过来。有这样的赌局就好办了,不用纳彩提亲,省钱又省事,回来就能做你的妾。”
谢缘又问他:“我要妾做什么?”
桑意装乖,贤内助的台词信手拈来:“你不是厌弃男子么,往后我总不能回回女装,你好歹是个总督,身边要有人配着,衬你的脸面。往后我也多……一个妹妹。”
他还特意拖长了尾音。
谢缘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揉揉太阳穴,只能对桑意道:“有你一个足矣,家里人太多便闹腾,我不喜欢。”
桑意瞅他。
谢缘伸手,温柔地捏了捏他的下颌:“你伺候得不错,我何必又去找其他人。你消停点,否则……”
桑意眯起眼睛看他,亦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叹一声:“我不消停,夫君就来罚我,随你怎么罚,好不好?”
三分天真,两分恰到好处的挑逗,剩下五分全是大着胆子攒出来的笑意。
谢缘被他呼出的热气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将他往前一推。桑意却撩完就跑,不再看他,抿了点儿猫儿似的笑意,溜去了桌边坐着。
谢缘走过去,他还要拉着他的手,央他在对面坐下,直让旁人看得眼热。
上了座,便要正经开牌了。
桑意左侧坐着那个蓝衫公子,右侧是他带来的一个女伴,打叶子牌都是一把好手。有趣的是,谢缘本人却不太会这些把戏,玩得一塌糊涂,全靠桑意给他喂牌,这才不至于惨败收场。
桑意开始认真记牌,对于他来说,叶子牌不是赌局,只是一个寻常的记忆、推算的练习,从不拖泥带水,牌风也十分稳妥,该弃牌时便弃,该跟时就跟。至于谢缘那边,他能捞一把便捞一把,捞不了便弃掉了,自己一人力挽狂澜;一圈儿牌打下来,竟然数他赢得最多。众人惊讶地看向他,他也只不好意思地笑笑,极尽柔婉之态,根本看不出来是牌局上杀伐立断的风格。
打到后面,兴许这些老爷们儿也觉得面子挂不住,又加了一副牌色,开出两个赖子。
桑意不动声色,照旧计算着他的牌,反应迅捷、推算正确,赢得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最后甚而还有时间借了笔,将小纸条夹在自己出的对子间,将这副牌喂去谢缘手中。
谢总督面对自家夫人放水,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摸了牌后一看,当中还夹了小半张字条,上面写着“开门郎不至”几个字。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桑意的字不似他本人表现出的那般乖顺温和,写得大气磅礴,与这般儿女情长的词句不太合。谢缘想一想也明白了,这句除开是情诗,其实还是在揶揄他牌打得烂。
开了门喂牌还险些输,这不是在笑他傻吗?
谢缘自然没有回他,他尚且自顾不暇,好一番折腾,才没把自己输给对面犯了相思病的女郎。桑意却成了最大赢家,赢了他们一桌,谢缘、蓝衫公子、另一位花娘,统统被他包圆了,换句话说,桌上这三位今晚都是他的。
散场时,他自然是站起来,挨个道了谢,不好意思地笑着:“三位佳人在侧,此事难全,我便随便选一位罢。江浙总督盐铁使,妾身仰慕君心已久,不知今夜可否一叙?”
谢缘给他面子,自然也站起来,客气还礼:“是某荣幸。”
旁边的东道主嗷嗷叫着:“本想瞧热闹,结果看全了你们夫妇二人的恩爱段子!实在没眼看了,不知夫人可还有姐姐妹妹,你们桑家人可都是妙人,随便来一个都好,我不得把她宠上天去呀!”
那蓝衣公子却轻声笑道:“总督夫人怕是没有姐妹,然则桑府上还剩一个少将军,少将军尚未婚娶,听说也是少年绝色,你若是有意,自去分你的桃子,断你的袖子好了。”
众人哄堂大笑。
聚会在一片融洽气氛中结束,谢缘回头嘱咐桑意几句,让随从留下来陪他,自己先去安置其他事。桑意正要出门,回头却被那蓝衣公子叫住了:“夫人,请留步。”
桑意便停下来,有点疑惑地看回去。
面前递来一方水红的罗帕,上面绣着荷花莲子,有点眼熟,似乎是侍女此前塞给他的绢帕,要他演得像一些,必要时候还能给谢缘擦拭汗水。
大概是上船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桑意便接了过来,认真道谢。那蓝衣公子站立不动,微微笑着凝视他,忽而道:“其实少桉方才不是说笑,若是夫人能转达到,请代我替少将军问个好,若能见他一面,我即便是断袖,也心甘情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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