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外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桑意用手撩开一点,正巧撞见了另一只手。谢缘站在床边,顺手将床帐拉开,将他的手握住:“该起了。”
桑意赖在床上瞧他:“想要夫君抱抱。”
谢缘板着脸道:“不许撒娇,我看你是被伯父伯母惯坏了,往后去了军中也起不来床,要人服侍你吗?”
桑意扁扁嘴,刚刚要爬起来,却被谢缘一把抱了起来。谢缘转身坐在床边,将他放在膝上,低头慢慢给他穿衣系扣子:“下回不许这样。”
桑意本来是做个样子,娇惯脾性信手拈来,倒是没想到谢缘会真的抱他起床,还亲自给他穿衣。他抬起头来,望见谢缘眼里闪过些许促狭,当即明白了,嘴里装乖讨饶的话也哽在了一半。
谢缘用手敲了敲他的脑门儿:“听没听到?”
桑意刚想回答,却发觉谢缘神色专注,眼色幽深,却不像是在跟他玩闹戏弄,语调也与平常不同些。他的手从他的手肘滑下来,停在手腕旁边,像平日那样轻轻圈住他的腕骨,看看他愈合得怎么样,而后……若有若无地摩挲了一下他尚且还有些疼痛的小指尖,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很痛吗?”谢缘又问了一遍,平常冷淡稳重的声音听起来甚而有点撒娇与调侃的味道,“听到没有啊,总督夫人?”
——听没听到?我未曾避讳你,就在这房中让他人查你的秘密,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听到了。”
——我知道。
桑意觉得有些奇异,他的心跳得快了几分,面上仍然强装镇定,看似羞怯且不经意地凝望着谢缘,等他为自己系好袖口的结。
谢缘放慢了动作,无比随意地道:“起了等会先把饭吃了,过来我同你商议一下述职上奏的事,你想要我帮你写,还是你自己写?”
——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被查出来吗?若是交由我,我可以帮你作伪证,瞒过兵部那帮老油条的眼睛,若是你自己来,你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桑意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谢缘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凭借他的直觉去推测。他开口了,声音由于兴奋有些微微的颤抖:“我自己来就好了,这些事不劳烦夫君,我可以的。”
——他们不会查到什么东西,我的身份万无一失。
谢缘微微一笑:“你有数也不错,只是你从没有这等经验,还是我看着你写稳妥一些。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你说出来也好,不说也罢,我会帮你。”
这句话不用再读其中的隐晦含义,他听后半句便懂了,直白清晰,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地方。
他会帮他,即使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桑意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有太大的波动。他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也有可能没有多想,谢缘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为他穿好了衣裳,又蹲下去给他穿鞋袜,桑意垂头望着他,思想斗争了半天之后,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是在跟你说,这房里还有其他人么?”谢缘往他这边一瞥,眼神带着一些深意,而后站起身来,往他脸颊边轻轻一吻,留下三个字,“……宝贝儿。”
这房里还有其他人么?
——这房里还有其他人。
最后一句,尘埃落定。
桑意怔怔地看着他。
至此,谢缘已经推测出了自己的枕边人是个什么情况。他心情大好,吻过他的宝贝后便撤回了身子,重新去了书案前看书、批公文。
早在他们上回动身去北诏之前,他便调查过桑意,排除了一切可能的情况后,真正的少将军所谓被掉包、被替代,倒不如说——有另一个他尚且不熟悉的魂魄在这个身体中苏醒,赶来见他,与他相识相知。他在五年前望见的小郎趴伏在荷塘边午睡,袖口下的手臂内侧露出三点浅红的朱砂痣,连成一线;五年之后,他仍旧在这副身体上找到了它们。
他懒得去管这其中的周折。既然人还在,那么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人,他是他的爱人,从今往后到入土的时日,他们都将属于彼此。
【叮,系统提示,人物好感度已达到100,请尽快执行最终攻略,让他对你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以开启后续的快穿任务。】
桑意走出门去,回头看了一眼。谢缘头也不抬,安静地坐在案边写字。
他忽而就笑了起来。早上系统的示威性惩罚再次提醒他并非一个自由人的现实,然而在此刻,他刚刚因此积压在心中的阴郁和戾气突然就消解了。
“谢缘什么都知道”这一条现在还要加上几个字:谢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愿意帮他。即便系统在侧,但他们还剩下一生的时间彼此陪伴,足够他让谢缘知道更多他想要知道的事。
桑意深吸一口气,眼睛弯了起来,这回他不再忍,直接跑回往谢缘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而后笑嘻嘻地转身就跑,心情愉悦地出去吃了早饭。
谢缘没有对他突然跑回来的行为感到诧异,他看着这个小家伙飞快地往自己怀里一扑,而后脸上印上一个软软的吻,便晓得自己理解得并没有错,他的确是能帮到桑意的。他看着他明朗的笑容,自己也不自觉地往上勾了勾嘴角。
这样的完全明朗真诚的笑容……以后大约能见到更多罢?
桑意亲完谢缘后,奔出去跟系统打商量:“先不着急。按你的说法,他刚刚对我起疑心,此刻也不是逼他表白的最好时机。我五天过后要去江陵领兵,他会过来陪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系统:【请求通过。】
第24章 .先婚后爱小白菜
桑意很快就写好了报书,转交兵部,最后经由庆帝批准,让他去别处领兵一年,干出一番业绩后再回到金陵。德不配位,他接下来便要干出些配得上他阶品的事情。
谢缘道:“我这边还有些事情,你先过去,我随后来看你,等我五日就好。”
桑意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顾少桉一事牵扯无穷,还追查到北诏人中意欲行刺当今圣上的一窝反贼,应当慎之又慎。
他弯起眼睛看他:“夫君忙你的事就好了,你过来,路途遥远,我舍不得。”
谢缘听他说情话听习惯了,此刻也只摸摸他的头,从善如流地答道:“伯母把你交给我,我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把你丢到外边去。”
桑意又笑:“夫君的意思是,看过后就能放心丢了是罢?”
谢缘摸他头的手转而往下,捏了捏他的脸颊:“是,把你丢回家中,锁起来再也不见人。”
临行前一晚,桑意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他申报的江陵,而是北疆。
“北疆?”桑意皱了皱眉。
谢缘道:“顾宰相上书说你身体不好,建议你不要走这么远山路去江陵,陛下便体察你,让你去北疆了。”
桑意沉默了片刻:“我本来……”
“本来什么?”谢缘问。
桑意却扁扁嘴:“也没什么,我比较喜欢江陵。”
在那里,你也比较容易想得起我。
然而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谢缘的确是不会听懂的了。
桑意对江陵熟悉,却不熟悉北疆,不得已只能央求谢缘给他传授经验,两个人在家中园林中边走边谈,从假山西面走到庭院东门,再往外一步就是街市,只能回头。
谢缘却道:“出去走走罢,去河边吹吹风。”
桑意便跟着出去了。这回出门他没有准备,穿的也是男装,谢缘与他并肩行走,晚间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夜色浓重,两个人循着秦淮河畔的灯笼街慢慢往前,中途有一段不见灯火的地方,谢缘便伸手将他牵着,等到走过了也没有放下来。
这天晚上,谢缘又找出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每当他摆正态度同桑意讨论,论及高深复杂些的问题时,桑意总会先忸怩一番,说一些“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而后再羞怯一笑,道“那我就随便说说好了”,这“随便一说”,内容却着实慷慨激昂,有理有据,严肃冷静,这样的前后反差,听得他总是忍不住想笑。
讲了半晚上,话题也终于从北疆兵家事转到其他的地方,比如小吃美食,比如见闻风物。
桑意问道:“你去过江陵吗?”
谢缘楞了一下,摇摇头:“我没有去过,好在这次陛下要你去北疆,我能帮到你一些。然则江陵离金陵过远,中间有重重山道阻隔,我未曾去过。”
桑意郑重地对他说:“一定要去呀,那里很好的。”
“有多好?”谢缘瞧见前面一条街有灯火游龙闪烁,晃眼又热闹,带着他慢慢往那边走。
“那里说不上多好,和许多个平常的的市镇也没什么不同。作为一个天险重地,它有些小了,但是那里的人都很好,男女心善,生活悠闲,一年到头去城主府报的案,最大的也不过是几家人算错了田地,想请府上会算数的人帮忙讲和。山清水秀,风吹过来都是甜的,凉的。”
谢缘笑:“这种地方多,不见得真有这么好,你这却像是乡愁。”
他望见桑意垂下眼,顿了顿,像是在蓄意否定给另一个不在场的人听一样:“不,不是,那里不是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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