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些,”夏一南说,手有些无意识的攥紧,“希尔德现在不能死。”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黎朔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却不是侍者,而是尼坤。
尼坤见到夏一南,愣了愣。进来时他把门带上,说:“教授也在就刚好,我有事和你们两个说。”
“稀客啊。”黎朔挑眉,“您竟然屈尊来到寒舍。”
“别打岔,”尼坤一如既往地黑了脸,“我说正事呢。”他短暂犹豫了几秒钟,某种凝重爬上了面庞,“这和我一贯的原则违背,但我是过来提醒的。”
他深吸一口气:“等这次计划结束后,车站将对你们两个进行抓捕。”
“为什么?”黎朔皱眉,“我在车站明火烧烤那么多年都没人管,怎么突然就抓人了?”
“……说了别打岔。”尼坤的脸色还是很凝重,“你们之前在各个任务里头,有的疑点实在太多了——经常就是打着打着,突然他妈的就不像人了。”
黎朔:“……”
夏一南:“……”
“这些事情,只要你们和异能者进行着精神连接,是个人都能发现。在‘死亡’之前,其实就有专组进行监控。但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因为‘死亡’懂得欺诈,懂得后撤,甚至我们可以这样说,她明白‘害怕’这一种情绪。”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这是第一个被证明有初级智慧的感染者。而在地下隧道里,我们也找到了疑似感染者搭建的小土墙。”
“再之后,尽管希尔德究竟是什么还没有定义,但专组不得不开始考虑‘人形感染者’的存在。”
“如果说之前车站对你们的能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这件事情后,他们不得不开始考虑你们并不属于人类的阵营。当然对此,专组里头的很大一部分人都持反对意见。”
“说实话,也没有人会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可因为这关乎整个车站,加上兵士间一直流传的内鬼的存在,在这次最后利用你们的力量后,就会是监禁和审判。”
“如果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你们的阵营,一切就会回到正轨。如果没有,”尼坤顿了下,“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也许只是行动被限制,也许是永远的监禁。”
“最差的结果,如果所有证据都表明你们怀有二心,那么就是处刑。”
“……所以你和我们说是为了什么?”夏一南问,“让我们逃走?”
尼坤说:“我只是告诉你们这个事实,怎么选择不关我的事。如果你们选择逃走,那么追捕的军队里就会有我,如果你们选择接受审判,那么法庭上我就是证人。”
他又犹豫了一下:“负责抓捕的是娜塔莎……她那种人执行起任务是怎样的,所有人都清楚。你们……你们如果真的选择抵抗,别伤到她了。”
“你为什么能知道这个计划?”黎朔说。
“我是专组成员,在和你们共同执行的任务里,都起到监视者的作用。毕竟以我和你的这种关系来说,所有人都相信我的报告很客观,不会偏袒向你们。”尼坤说,“在今晚之前,我确实保持着绝对的客观。”
“如果是在法庭上,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们。娜塔莎向车站提出重新审查叶淮的案件,回去后,我暂时也会被限制行动。
“当年我记得你也是猜疑的人之一,并且把这份怀疑留到了今日。说实话,我并不在乎你这些年断断续续在查这件事情。”
他苦笑了一下:“但是她……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明知道这种涉及我的案件,举报和复查都有人抢着第一时间告诉我。性格和年龄决定她的权力远不如车站真正的高层,换了另一个人,指不定打击报复就来了,但她还是这么去做了。”
“你这不是也没选择把案件压下去么?”黎朔搭着他肩,“打击报复什么的就更是没影了。兄弟认了吧,反正该查清的都会查清的,你的时间还有很多。”
尼坤难得没把黎朔的手给甩下去,只是笑了笑。长期操劳和早年的战场生涯,让他鬓角生出了些许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白发。
本来他这种注重形象的人,一直都会把它们染黑,然后梳得整整齐齐。可最近也许是太忙了,要操心的事情有太多,他没时间去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
此刻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他显得疲倦,背也没挺得那么直了。
他说:“黎朔,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没好好喝过酒。”
他又笑了一下:“你说要是徐承看到我们俩今天的模样,又会说什么?我们可混得都不大好,都要上军事法庭了。”
“以他的性格,大概直接冲到总站长那里去据理力争了。”黎朔说,“他以前当你副官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么?只要一点质疑就会去反驳。明明不是个话多的人,也只有这种时候会说多点了。”
“也是啊。”尼坤说,站起身,“我要说就这么多了。”
黎朔问:“所以,为什么告诉我们?”
“因为我觉得以野蛮人的智商,根本玩不起这些所谓的阴谋诡计。”尼坤的声音带了些疲惫感,他伸手推开了门走出去,“就这样吧。”
门关上之前,他的身形又顿了一下:“老朋友,祝你好运。”
第43章 歌声已朽(42)
“到时间了。”尼坤在门外咳嗽一声, 敲了敲房门。
两秒钟以后房门开了, 娜塔莎画了浓妆,穿了曳地的红色长裙。她本来就生得极美, 即使是眉间仍然跟凝了霜一般,也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接近。
本来一般情况,这该是温婉女士被绅士邀请的和谐场景, 但娜塔莎从来不具备散发这种情绪的潜质。
下秒她迈步,轻轻推开尼坤伸来的右手, 独自向前。高跟鞋狠狠踩在厚实地毯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似就要步入战场。
反观她身后的三人,尼坤急匆匆地要跟上她的步伐, 但又找不到话题,只能保持不尴不尬的距离。夏一南懒洋洋地拖着步伐,活像刚从实验室里熬夜出来, 黎朔在他身边哼歌,看神情仿佛在阳光海滩漫步。他们除了衣着还算得体, 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舞会模样。
在某个拐角之后,楼梯的上头有什么东西按捺不住,微微动了一下。
那倒不是希尔德的蝙蝠。娜塔莎注意到了这动静, 抬眸,招呼到:“阿尔杰?”
楼上那男孩听到呼唤, 不再犹豫, 几步跨下台阶。那是曾经与她同乘一辆车的年幼监视者, 如今笑得虽然还有些拘谨,但好歹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他的右手上缠了些绷带,点点血迹从其中透了出来,分外扎眼。
“怎么搞的。”娜塔莎微微俯身,拉过他的手,“不是和你说了么,训练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我今天试了你教我的新招式。”男孩说,“但是太难了。”
“慢慢练习总会好的。”娜塔莎说,松开了手,转而拍拍他的肩,“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战士。”
这下阿尔杰笑得灿烂了许多,这些天他和娜塔莎的关系突飞猛进地变得好起来。他学到了很多来自军队的专业搏斗姿势,对娜塔莎更是喜欢。
一旁的尼坤再次咳嗽了声,提醒娜塔莎时间不够了。于是娜塔莎笑着最后同男孩说:“还有,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来了来了。”黎朔赶忙拿手肘捅捅夏一南,压低声音,“孔雀最爱的经典台词。”
夏一南是记得这么一回事了。在很多年前的军部,徐承刚刚牺牲——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他为了保护就在身边的副官,被呼啸而来的子弹穿透了胸腔,跳动的心脏夹杂鲜红绽放。
他回来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幕都是阴沉的。棺材载着他,装了荣誉勋章回到总部。葬礼上尼坤没有撑伞,黑色军装,头发被雨与风亲得有些凌乱。这么多年一同征战的回忆,与白玫瑰一起,被湿泥土填上、窒息、湮灭。
后来是尼坤很长时间的消沉。这场战役是在他指挥下产生的,虽然目的是达到了,但他并不能完全抛开多余的情感——他对那几个在指挥中的小失误耿耿于怀。
谁都知道这样的失误难以避免,也并不能害死太多的人。可万一呢?
“要是当时我……当时我没有这样下令,他说不定就活下来了。”在某次会议结束后,尼坤这样和黎朔说,揉揉眉骨,“他还想找你切磋的。”
当时黎朔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低声应了一句。
再过几个月,平城市军部来了一位年纪很小的女战士。她性格刚毅,做事雷厉风行,整天冷着一张脸。
她属尼坤手下,见面的第一天就抱着堆积如山的资料,放到尼坤桌上:“将军,这是以往所有还未被研究完的战斗报告,我认为还有继续研究的价值。”
那些资料放在桌上,足有她人那么高了。尼坤透过两大沓纸的缝隙,看见她白皙如雪的脖颈和下颚,与燃烧着某种火焰的碧色眼眸。这是一个见了就忘不掉的人。
出于职位关系,两人的接触并不多,再次说上话已经是半年后的战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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