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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 完结+番外 (芭蕉吃老虎)


  
  远至四面城墙、京都九门,近到天街小巷、铺面民居,两军厮杀声此起彼伏,而落雪和天空又如斯静谧,心又重新提回嗓子眼的我和同样心堵在嗓子眼的阿姐对视了一眼,同时抢下高塔、朝皇宫撒腿狂奔。
  
  晚雁惊飞,仙掌月明孤影过,岁寒宫内一盏幽灯亮起。
  
  高祖开国前,前朝的皇后、太后居所分别名称“春章”、“寿昌”,皆是琉璃作瓦,翡翠铺地,四季名花异木熙熙攘攘,极尽华美。高皇后住进去后倍感不自在,命人抠了满宫珠宝去充国库、挖了满庭花木任由荒草疯长,先后改两座宫殿名为“疾风”、“岁寒”。
  
  其后大兴历任皇后太后还没有敢公然质疑高皇后审美的,是以至今二殿外表看来仍旧光秃且萧瑟。而殿内被历任皇后暗搓搓精心修饰出来的辉煌贵丽又经羌人洗劫,毁于一旦。
  
  这样寒碜的地方,皇娘打一开始住进来就表示有点嫌弃。
  
  除了娘家有钱、宫里有靠山,皇娘她既不美艳过人,也不才华出众,性情温顺固然算是个优点吧,可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性情温顺的妃子,作为先帝朝最“乏善可陈”的一位娘娘,当世后代提到本该只有一句“命好”轻轻带过。
  
  谁也不曾期待她能做出什么大事。
  
  可她偏不。一口鲜血喷洒出去,把后脚跟进殿门的一双儿女吓得魂飞魄散。
  
  她躺到榻上,扬言自己死也要死在应当的位子上:“先帝……先帝原本无心再立继后,交我凤印时,说的是‘抚育子女,有母仪之德’。先帝他,对你二人寄予厚望……”
  
  “不,”阿姐霸道地蹲守榻边,以多欺少地斥令羌兵堵拦我上前,“你们寄予厚望的是十四,我又算得了什么。我十七岁离京北去,三千里路,十余个春秋,几经生死,不缘双亲一面。”
  
  “咳咳……”皇娘挣扎要坐起身,“沧君,你……”
  
  “不是吗?”阿姐语气轻缓平静,更因太过平静显出几分冷淡来,“当年姜放战死,太子倒台,边关屡战屡败,朝中派人去谈和,羌人原先点名的和亲公主是薛后所出的燕阳公主,为何后来换了我,皇娘日日陪侍皇祖母身旁,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
  
  皇娘扒着榻沿又吐出一口血:“住口!你……并非你皇祖母要你……你是大兴的公主!”
  
  “是,”阿姐低眉顺目,轻轻拍抚着皇娘的背,“我是大兴的公主,父皇要送我去和亲,我去,要借和亲盟交三羌储君、给十四铺路,我铺。可是为什么会落到战败和亲的地步?是因为有人要争那权,夺那利,我们的国,我们的家,烂到了骨子里。”
  
  皇娘重重躺回去:“你……你是个姑娘家。”
  
  阿姐温声道:“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做什么。娘亲,您就偏向我这一回,我给您请关内关外最好的大夫,一定治好您的病。”
  
  榻边侍候的羌人大夫收了脉枕,埋头跪地,一声不敢吭。
  
  皇娘又重重咳了一阵,摇头,断断续续道:“不,娘亲撑不到那个时候了,还有,河阳啊……娘亲这病,也不愿让羌人诊治。”
  
  灯烛惨淡,风雪贯门而入,青纱帐幔飘飘曳曳。
  
  皇娘余光瞥了我一眼,低低叹息,缓缓道:“我这一生,没去过别的地方,见识短浅。但近来往返西州京都之间,看过了许多生离死别,路上,都是北关逃下来的流民。有个老妇人说,她的丈夫、子女、儿孙都没逃出来,羌人屠完城,会放一把火,就算有生之年她还能回去,怕是也找不见他们的尸骨了。”
  
  “皇娘……”
  
  “皇娘听了她的话,很难过……”皇娘微微抬手,轻轻抚过阿姐的耳鬓,“便答应,收留她入府。可是她不愿意。她说,要去投军衙做炊妇。咳咳……”
  
  “皇娘!”我拼命向前挤。
  
  “嘘——”皇娘哄孩子一般,“不要打架。沧君是姐姐,姐姐太聪明、太要强了,所以从前,娘亲偏心,总让姐姐让着十四。可是这一回,娘亲来劝架,不是因为偏心十四。河阳啊,你那么聪明,你心里全都明白,大兴还有无数这样‘愿投军衙’的炊妇,而你关内关外,看似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可终究,还是孤高一人,说到底,又还剩什么呢?”
  
  阿姐背朝众人,沉默不语。这片顷的沉默似乎引得羌人卫兵颇为不安。
  
  一波刀兵打杀声越来越近,魏淹留仗剑守在殿门口,忽道:“当心!”
  
  “嗖——”一支利箭直飞入殿,“轰”的一声带翻殿中屏风。我军有冲入宫城者,与羌人士兵正打得热火朝天。
  
  随着魏淹留话音落去,一道人影霹雳般紧追箭风而来,殿内双方皆大惊——不知是哪边儿的,先砍了再说,纷纷扬刀,可这道人影如鬼如魅,轻描淡写一旋身眨眼闪到了凤榻前!
  
  竟既非羌兵也非我方士兵,乃是个青衫道人!阿姐恍若不觉身后骚乱,目不转瞬,俯身给不住咳嗽的皇娘顺背。
  
  “青衫道人”姜平容手提利剑,衣摆浸透黑紫血水,进来二话不说,煞气逼人地朝河阳殿下脚边扔去一块灿灿生辉、充满异域风情的黄金牌。
  
  阿姐似乎余光瞥到,身形登时一顿,猛然起身回头:“这是……你!”
  
  “河阳殿下,”姜平容冷冷开口,“您这一生,可能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了,有国破家亡之恨,你应当明白,他落在我们手里,不会比落在胡齐尔手里的下场好到哪去。”
  
  这……入城前商议时说“不能指望”的姜姑娘带回来的“附加筹码”,原来便是阿姐和阿蒲奴老兄的儿子!
  
  从上辈子看,我这位可怜的外甥的确是阿姐膝下唯一活过周岁的孩子,深得双亲宠爱,也正是他与胡齐尔那一茬倒霉事刺激到了阿姐和阿蒲奴,促进了国内国际矛盾的究极进化。
  
  阿姐果然不再淡定。
  
  双方士兵意欲争夺皇宫,大概知道人都在疾风殿,一时全逼过来,刀剑鲜血冷不丁就窜进殿门,殿内把守的羌兵再也按捺不住,叽里呱啦朝他们的王后道:“不能退!王就快到了!北城门还没……再坚持……”
  
  一片嘈杂中,皇娘忽然不再咳嗽,目光清明柔和地扫过殿内每一个人,与我对视了一瞬,又温柔地落在阿姐的背影上,她似乎想抬起手拉一拉阿姐的袖子,但终究是够不着,想去捡地上落着的“外孙子”的黄金牌,也还是够不着,末了只一声轻叹,低低道:“退兵吧,河阳啊,退兵吧……”
  
  大风卷地,白雪吹入殿内,在青砖地面上急急追走、匆匆打旋,唯一一盏昏灯终于“噗”的一声熄灭,一侧帐幔银钩“叮铛”滑落,捻了金银线的青纱霎时如星汉洒落,铺天盖地地飞舞不息。
  
  我军一队人马突然冲入殿门,殿中羌兵终于不待王后下令迎头拦上,两方厮杀手起刀落,一时“咕咕隆噔”不知都是谁的大好头颅,纷纷如菜瓜般滚落在地。
  
  我一摸脸上冰凉,全是泪水,觉得不能让皇娘她老人家正面看见,转身向殿门外走去。夜空黑云低压,地上新雪皎然,我在一片喧乱中分明听见阿姐连声低唤:“皇娘,皇娘,娘亲……我……我答应你,你醒一醒……”
  
  脖颈断开、胸膛豁裂、皮肉翻卷,鲜红热血喷溅雪地、玉阶、雕栏、红窗,“噗呲”――腾起温热的白气。
  
  管他羌人,还是兴人,管他天潢贵胄,还是蕞尔无名,这一刻也不过都是身似蜉蝣,命如蝼蚁。说情与志,也分敌我高低吗?谈忠论义,便愿义无反顾吗?言家道国,就敢舍生忘死吗?
  
  那什么又是家国,什么又是忠义?
  
  所守护的值不值得,被辜负的后不后悔,舍弃的有没有过可惜,已得到的是不是所求。
  
  如果重来一次,还怕不怕从前怕的,爱不爱从前爱的。
  
  如能重来千万次,有千万种因果,愿意相信哪一种才是真实。
  
  在选择相信的那一种真实里,在选择相信的那一种真实里……
  
  “十四当心!”耳边一声喝断。
  
  魏淹留推了我一把,让我恰避过一飞刀横劈,身后的大殿四面豁口的门窗噼里啪啦大开大合,放肆暴雪与长风徘徊呜咽。面前有一人如孤鹤拔群、虎狼争先,从混战中冲杀而出,他身披甲胄,左右拥兵,仗剑蹬靴,一路拾级而上,直到我面前。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心口。
  
  他向我身后殿内张望了一眼,一把揽我入怀:“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十四,没事了。”
  
  我更紧地回抱住他。
  
  ――在选择相信的那一种真实里,热血和初心,是否仍旧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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