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向来有在饭桌酒桌上谈事情的习惯,但关家宴客却是食不言。除了最开始郗长林与言歆婷说的那几句话外,之后再无一人开口,也不曾发生碗筷碰撞,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
礼仪教养良好,氛围也冷得可怕。
所以郗长林向来不喜欢在关家吃饭,即使饭菜再有味道,和这样的人坐在同一张桌边,吃着也索然无味。
他勉勉强强喝了两碗汤,又吃了几片肉几根蔬菜,就停下筷子,有礼地笑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贺迟跟着放下手中汤匙,帮郗长林将备在一旁擦手用的热毛巾与餐巾递过去。
言歆婷这个关家主母立刻摆出关心模样,“只吃这么一点怎么行?是不是过来的路上太累,我让厨房煮些粥?”
“天气太闷了。”贺迟替郗长林回答。
关家主母还想再说什么,但刚开口,就被郗长林打断。青年眼带笑意,乖巧漂亮:“我带贺迟去外面转转,你们慢慢吃,不用管我们。”
说完他拉着贺迟站起来,越过侍立在桌旁的管家,径自走出去。
离开的时候,他让系统那把才收回来的隐形摄像机物尽其用,放到关植身边跟着。
天空如来时一般,阴云聚拢,低垂压顶,风虽然依旧透着凉,但确实有些闷。
Emi给这两人送来伞,没随他们离开关家旧宅。
郗长林带着贺迟绕到旧宅之后,走上一条鲜少有人踏足的小路。
“这里有一种含有很多花蜜的花。”郗长林挥着十万人民币一把的劳斯莱斯雨伞开道,说话的语气较之在旧宅中要轻快许多,“花的颜色很多种,红的白的,以前偷跑出来玩的时候就喜欢到这边来,和蜜蜂抢那些花。”
贺迟跟在他身后轻轻哼笑:“看不出来,我们郗喵还是吃花长大的。”
青年“咦”了一声,头扭回到一半,又长长一“哦”,“我忘了,迟迟你是没有童年的。”
“啧,这话怎么讲?”
“你下河抓过螃蟹泥鳅蝌蚪吗?你爬过树啃过草叶吃过采摘下来没洗的桑葚吗?你曾经滚趴地上和小伙伴玩过扇纸牌游戏吗?都没有吧……没有这些经历怎么叫做童年呢!”
贺迟:“……”
“毕竟这些行为在你们大门大户眼里,都很没教养啊。”郗长林一声叹完,弯腰折过一根狗尾巴草,弯起眼睛朝身后一通乱戳。
“跟你相比,我的童年确实挺无聊的。”贺迟挑起半边眉梢,伸手握住狗尾巴草一端,低声笑道,“无休无止的课程,骑术、弓箭、礼仪、决策、经济、政治、哲学、语言……甚至还有绘画与音乐。从六岁起,每天都在忙碌严肃中度过,根本抽不出时间去野外玩耍。”
贺迟语气平淡,郗长林轻松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画面——小小的人每日带着厚重书籍,奔走在不同的房间里,见不同的老师,窗外晴空如洗,他却无法做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
郗长林放开狗尾巴草草杆,看着它被贺迟抓着毛茸茸的“头”而垂落悬空。
“迟迟你真辛苦啊。”青年借着倾斜的地势,站在高处,拍了拍贺迟的头。
“不辛苦。”贺迟抬眸凝视郗长林的眼睛,那眸子清亮,仿佛有星光倒转,“如果当初不努力,现在就没办法站在这里了。”
郗长林抬手糊了狗尾巴草杆子一下,但眼底笑意未减。片刻后,他转回头去,继续朝前走,边说:“大概在走七八分钟,能够看见一条瀑布,那里水很清澈凉快。”
贺迟走上来,和郗长林并肩而行,笑他:“小时候去那下面摸过鱼?”
“拜托,我摸到鱼有什么好处?拿回去只有挨训的份。”郗长林白眼一翻,“人家这种大户人家,讲究的是在河边湖畔静坐垂钓,以锤炼心性。”
郗长林把贺迟叫出来,并非真的为了怀念童年、追忆往昔,他是想给关家两兄弟和言歆婷留下反应的空间,但事实证明这几人很是警惕,饭后闲谈都是工作和家里的琐事,没有涉及半点关于郗长林和关佟。
于是两个人在关家旧宅后面的山坡上走走停停大概有半个小时,就折返回去,开车从塔山离开。
念及郗长林在餐桌上只动了几筷子,贺迟拿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他:“垫垫肚子,下了高速我们再去吃别的。”
“我好想吃麻辣小龙虾啊。”郗长林抱着咸鱼,脑袋靠在车窗上,并不伸手去接。
贺迟挑眉:“微辣小龙虾加醋?”
“那不就跟没有辣味一样了吗?”郗长林抬脚就往贺迟脚脖子上踹,大约是存了报复心思。
“那就别想了,最多能够是清蒸小龙虾。”贺迟边说边将这个人还没收回的腿勾住。
郗长林拔萝卜似的拔自己的腿,咬牙切齿地说:“清蒸小龙虾蘸辣椒?”
“你认为我会同意吗?”贺迟凝视他,话语温柔。
“啊——虐待——绝食了——”郗长林凄惨哀嚎,把脸埋进咸鱼抱枕中。
贺迟一声哼笑:“打个滚,露出肚皮,让我挠一挠,我就同意你吃。”
“不可能的。”郗长林用咸鱼腿打掉贺迟伸来的手,几秒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有手有脚也有钱,为什么吃个东西都要让贺迟同意才行?
青年望着窗外陷入沉思,贺迟并不知他所想,开始哄他去吃粤菜。
“一天到晚都能吃的早茶还能叫早茶吗?”
“你真的觉得那种清淡的东西很适合我?”
“白灼白灼白灼,我回去就把你白灼了!”
“……”
郗长林板着一张脸,坐直身子,边瞪贺迟边挑刺。
“正是因为粤菜鲜香浓郁又不油腻,所以能吃很久。”贺迟抬手给郗长林顺毛,“可以坐在桌边吃一下午,谈你想谈的事情,对不对?”
“这种事情咖啡厅不一样能做到?”郗长林说。
贺迟回答得认真:“可是咖啡厅里一般只有甜点和饼干。”
郗长林:“为什么就是不肯试试鲜香麻辣可口的小龙虾呢?”
“因为吃多了对胃不好。”贺迟无奈道。
郗长林一声长叹,并且摸出手机,打开了外卖APP,点了一大份麻辣小龙虾。
“叮咚——”
支付成功,商家已接单。
贺迟垂眸一瞥,也拿出手机,磨着牙问:“地址填的哪?”
“你猜呀。”郗长林笑起来。
对面的男人虚晃一招抽走郗长林的手机,低头扫完地址后,塞回他手中。
“那我点粤菜。你,带壳共计一公斤重的麻小,我,一大桌粤菜,你吃完后不许来吃我的。”贺迟拍拍郗长林脸颊,冷哼道。
郗长林:“……”幼不幼稚?
他一路上都没再和贺迟说话。
中途车内响起了两次电话铃声,分别是两个人的外卖,两个人都让外送员将东西放到酒店前台。
等车抵达酒店地下车库,郗长林一推车门,冷笑一声踩上地面,走得极快。
Emi停车的位置挑得很好,就在电梯对面,这时候电梯恰好停在负一层。
贺迟从劳斯莱斯另一侧绕过来,只来得及“哎”了声,就见郗长林站到电梯里面,两扇金属门缓缓合上。
“他真的生气了?”贺迟问Emi。
“这话如果您问的是郗先生的系统,他才有可能做出确切回复。”Emi回答得一板一眼。
郗长林比贺迟快了将近半分钟时间回到顶层套房,当后者刷开房门时,麻辣小龙虾的香味溢满整个客厅,而餐盒将整个桌面占据,根本没有留给粤菜半点空间。
“郗喵,即使是生气,你也不用这样吧?”贺迟站在门口,把餐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轻声说。
“没有生气啊。”郗长林漫不经心道,声音轻飘飘的,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剥龙虾壳,“只是真的没有地方留给你了而已,不过餐厅不是有餐桌吗?自己去那边。”
贺迟垂眸盯着郗长林看了片刻,换上拖鞋,拎起那两盒菜走向餐厅,把菜一盘一盘摆出来,这期间郗长林剥了三只龙虾,将龙虾肉蘸着盘底的汤汁吃下。
他盛出一碗汤,又添上一碗米饭,然后走到郗长林面前,开始转移装小龙虾的餐盒。
“干什么!”郗长林撩起眼皮,面无表情瞪视贺迟。
“过来吃饭。”贺迟将几个餐盒叠在一起,单手举着,再微微弯腰,一把拉起郗长林。
后者踢着鞋子不情愿地走在贺迟身后,被按着肩膀坐进椅子里,接着手上的塑料套被摘下,爪子被擦干、塞进一支汤匙。
五指毛桃煲鸡汤清香可口,郗长林稍微一抿,面上表情没绷住,终于“噗嗤”笑出来。
“不生气了?”贺迟坐到他对面,抓起塑料手套带上,动作娴熟地将小龙虾壳肉分离,肉放到一个干净的瓷盘中。
“我真的没生气。”郗长林说。
两斤小龙虾一个人吃,一个人剥,很快就见底,只剩一些泡在汤料中的配菜。贺迟丢开这餐盒,边摘手套边说,“我在关家旧宅里安置了监控。”
郗长林弯起眼睛:“好巧,我放在了关植身边。”
贺迟:“那你应该清楚,大半个下午过去,关家两兄弟虽然待在一起,但没有别的举动。而那位管家,正在竭心尽力地组织下人对旧宅进行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