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着深沉严肃的黑衣,襟前袖口朵朵梅花盛开,为他平添一份生气。他面上表情与平时无二,甚至步伐也不因浩然而至、片刻不歇的剑气而停止,一路来到对面人身前,垂在袖中的手才有了动作。
他只出了一掌。这一掌如素手拈花轻缓柔和,但掌风凌厉,逼得陈思明接连后退十步远。
“就凭现在的你,还杀不了我。”楼阳敛下眼眸,声如凛冽冰原上吹来的风,霜寒刺骨。
“呵,可我总会杀了你的……”陈思明一抹唇角溢出的血,另一只手握紧剑,颤声道。
楼阳不为所动:“那就来杀吧。”
隔了半晌,陈思明嚯然将剑平举身前,咬牙道:“亡魂终有一日会爬出地狱,到那时,我会扬起旌旗,率众人前来,替柳先生报仇,替易姑娘报仇,替被你践踏的南国河山、万千子民报仇!”
终于,这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眼皮轻轻抬起,他望着对面的人数息,道:“那就来吧,我等着。”
言罢,他轻拂衣袖,提步前行,与陈思明擦肩而过。
坐在monitor显示器后的秦导喊了“卡”。
郗长林弯起眼睛,用手指甩动从道具组那顺来的一根系着鱼骨吊坠的红绳,笑着说:“贾哥,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人被杀,就会死’。”
“什么玩意儿?”贾国平一愣,“这不是废话吗?”
“是出自《Fate stay night》里卫宫士郎的台词,逻辑很严密,对不对?所以当刀子捅进易清波胸口时,易清波死了;然后刀子刺入牧奚北胸膛,牧奚北也下了黄泉。”郗长林笑眯眯地偏过头去,自下而上仰望身旁的经纪人,“就是不知道‘杀死’我们的‘凶器’,道具组有没有做好。”
贾国平眼神闪了闪,握在灰胖子水杯上的手一收,唇嗫嚅几次,才说:“就一把收缩塑料匕首而已,不用太担心,这一幕戏两天后才开始拍,工期够的。”
郗长林露出放心的表情,“那就好。”
“没事少看一些这种中二日剧。”贾国平没忍住道。
“这不是日剧,这是日漫。”郗长林一脸严肃地纠正,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水杯取来,拧开杯盖,抿了一口里面的乌龙茶。
“那也要少看,免得受影响太深。”贾国平说,“你应该把时间花在经典影片上,譬如《沉默的羔羊》《肖申克的救赎》这些,看的时候别光注意剧情,还要学习前辈们的技巧和处理情绪的方法。”
郗长林回答得敷衍。
片场中央,两位演员稍作休息,道具、群演就位后,开始新一条的拍摄,郗长林把目光挪过去。
贾国平在裤管上擦了一把手心渗出的汗,余光瞥见贺迟走入片场,立马低声告诉郗长林。
后者点点头,过了几秒,他似乎想了什么,又抬起头来,说:“贾哥,我明天要去一趟关家,你休一天的假吧。”
贺迟正好走到郗长林面前,将这人的视线完完全全遮挡住。
贾国平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这位非要跟着过来给我当助理的先生,劳烦让一让。”郗长林没好气地说。
“现在是八点五十。”贺迟忽然切换到了报时功能。
“八点五十怎么了?”郗长林挑眉,“是觉得太早,想回去睡回笼觉?”
贺迟无声一叹,“我和剧组沟通了一下,你的定妆照十分钟发布。”
郗长林这才想起这件事。
昨晚贺迟给的那杯牛奶中加了足够量的安眠药,使得他少见地一沾枕头就坠入了黑甜梦乡,以至于今天早上醒的时候,郗长林甚至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睡眠质量太好了,仿佛睡了一个世纪般,那些围绕在他周身、时不时出来戳一下的瞌睡虫子全都没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再无影无踪。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昨天的事情好像成了久远以前发生的事,出门前贺迟没跟他替今天会发布他的定妆照,他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傻乎乎的,以后可怎么办啊。”贺迟担忧地薅了一把郗长林头顶的毛。
“定妆照发就发呗,会出现什么样的评论,我心里有数。”郗长林拍开这只魔爪,“但是现在呢,劳驾让一让,你挡着我看别人演戏了。助理先生既然想当助理,就要服从我的安排。”
贺迟冷哼一声,坐进贾国平搬来的凳子里,和郗长林肩并肩。
场中正在拍摄的依旧是仙楼所在的响水街上的戏,不过与上一条相比,多出一大堆群众演员。
“你们风娱之前和陈思明有过合作吧?”郗长林转悠着手上的红绳,忽然问。
贺迟“嗯”了一声,“我有些印象,似乎是在两年前。”
“他是什么时候拿到视帝的?”郗长林又问,不过是转过头去问贾国平。
“前年。”经纪人回答他。
郗长林拖长调子一“哦”,贺迟不仅问他:“怎么了?”
“啊,我只是记得你们平台很挑合作对象的,毕竟业界里流传着一句话,‘能被风娱选中,就算是反向发展,也不会扑到哪儿去’。”郗长林抓住红绳不住晃动的下摆,一圈一圈将之缠绕到自己中指上,边说,“但没想到这位曾经和你们合作过的视帝,两年来演技没并没有怎么长进,你看,这个今年才在东京电影节上拿奖的楼阳,又一次压了他的戏。”
这话说的是事实,陈思明饰演男主角,却在本该旗鼓相当的场景中频频被男二号楼阳压戏。这在前期还好,毕竟《幻日》是一部主角成长的戏,处处透着苦情色彩。影片前半截,吕啸归几乎活在牧奚北的阴影之下,但后半段依旧这样,就很是一言难尽了。
在平海城清名山上,陈思明如此;现在在宁海城影视基地,他也是如此被楼阳压制,秦导的脸色拉了下来,喊了停。
“其实楼阳也很苦恼。这部剧不是讲牧奚北的人生,而是讲吕啸归的,他这样被动喧宾夺主,不仅在导演面前留不下好的印象,坐在台下的观众也会抱怨,尤其在《幻日》是个大IP、自带无数粉丝的情况下。”郗长林又说。
贺迟偏头凝视着他,看他颜色略淡的唇张合,眼睫偶尔上下刷动,眸底微光闪烁。
等郗长林被他盯毛了,眼神瞥过来,贺迟才挑了挑眉,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段距离,说:“你很少为无关紧要的人或事说话,今天却连续说了两大段,字字句句围绕着某个对你不安好心的人。怎么,宝贝,你很关心他?”
“对啊,我就是很关心他。”郗长林面无表情地瞪贺迟一眼,把他那两根手指给合拢。
贺迟顺势把郗长林手指捉住,将红绳解下一段距离,捏在自己手心,低声说“我生气了。”
“你生气,告诉我有什么用?”郗长林弯眼笑起来,“我还能阻止你别生气?”
男人分外不满地一“啧”,“你怎么就不能阻止了,世界上最能够阻止我的人就是你。”
“这样啊。”郗长林微微睁大眼,脑袋往后仰了仰,一副惊讶模样,随即抬起手,在贺迟脑袋顶轻拍两下,“迟迟不要生气了。”
贺迟得寸进尺地扣住郗长林的五指,牵着他的手垂下,藏在不会被看见的地方,“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关心楼阳和陈思明。”
郗长林弯唇一笑:“这是我的个人小秘密,不能告诉你。”
“能让我猜吗?”贺迟问。
“你自己在心里慢慢猜。”郗长林抽手、摊开,“无论猜的内容是什么,都请不要跟我讲。”
言语之间,时间悄然溜走,时钟指针指向整点时,早已设定好的微博自动发出:“女子”一袭绯红衣衫,怀抱长琴,于灯下、于廊上,于夜色深处回眸轻瞥,眸光流转间,如春夜轻枝拂水而过,勾人心魂。
——“易清波,饰演者:郗长林。”
一分钟后,该条微博被《幻日》原著作者转发。
三分钟后,各大娱乐圈营销号转发评论,并带上好几个话题。
“郗长林”这三个字,由于前段时间《春风一剑》在卫视及网络平台火热播出,知名度虽然算不上高,但多多少少还是被一些人眼熟了。
又因为上个月那一波为了引蛇出洞所做的反向营销,这张脸也被不少人所记住。
那个可怜兮兮、原本只有一百多万粉丝的微博账号,最近终于有了要突破两百万的趋势。
这波营销一出手,不少人好奇地顺着原微博艾特摸过来,评论派别大致分为三类:“女装大佬是世界瑰宝人间财富请务必嫁给我不行的话我嫁也行”、“恶心了又一个角色被毁了而且毁她的居然是个男人死gay佬滚去地狱吧”以及“吃瓜路过小姐……啊不,小哥哥颜值真不错”。
郗长林的微博粉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同时喷的人也在增多。《幻日》开机那天,他特地给自己制造的“黑历史”又被拖了出来,甚至还有人成立了挖黑料组织,誓要掘个穿。
系统监控着网络上关于郗长林的事情,但只字未向郗长林提及,毕竟这个人向来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如果跑去跟他讲了,这人大概会笑着说“帮我把那个挖黑历史组织的组织人地址发来,我买个挖掘机送给他,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