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笑了,“挺聪明的啊。”
“不是…”冉小乐干笑了两声,“你给他个蛋干嘛啊?”
张三敛起笑容,突然又跪了下去,冉小乐刚要扶他,却被小安往身后一拉,“哥哥,听他说。”
“那也不用跪着啊。”
“有求于人,自然要拿出诚意。”
“冉小安你…”
“冉兄弟。”张三打断了冉小乐的话,“你弟弟说得在理。”
“哎呦我去,行吧行吧。”冉小乐挥了挥手,“说吧。”
张三庄重地扣了三个头,一双鹰眸中满是悲恸,“这是我唯一的孩儿,灵鸮乞求二位,将他抚养长大。”
冉小乐这次是真的懵了。
“你…你…你等等…等等…”冉小乐嘴角抽了抽,指着木盒里的蛋说道:“你说…这是你的…”
“孩子。”
“逗我呢?”
张三沉默不言,只是一层一层褪下包裹住自己的厚重衣衫,当兄弟二人看到那副奇怪的身躯时,顿时什么都信了。
糜烂的肉体上竟然生着黑色的羽毛。
“你是…”
“灵鸮。”
“神鸟?”
“嗯。”
“夜猫子?”
“嗯。”
冉小乐朝着木盒抬了抬下巴,“那,这个小家伙也是?”
“算是。”
“什么叫‘算是’?”
“他只有一半的灵鸮血脉。”
冉小乐用他所剩无几还愿意工作的脑细胞思索了一会儿,“就是说,你媳妇儿…是个普通人?”
“准确的说,是一只普通的鸮。”
冉小乐揉了揉额角,他被雷得头疼。
服了,死鸟,我服了行么!
你是自恋狂吧?给一只24k纯鸟立个长生牌位是什么骚操作?!
此时此刻,冉小乐只想一个人静静。
“为什么找我?”小安用力捏着那个木盒,冷漠地望着张三,“我们兄弟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他能帮你!”张三向前膝行了几步,急切地说道,“他只有一半的灵根,不会幻化成人形,不会说话,不会…”
不会抢走你哥哥的宠爱。
“哦?是么?”冉小安露出一抹晦暗的微笑,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些,“那是他帮我,还是我帮他呢?”
“他的娘亲已经没了,一出生便成了死胎,如果你能唤醒他,那是他的造化,亦是你的造化,你到时自会知道,如果唤不醒…”张三凄然一笑,“那,也是造化吧。”
“看来是个宝贝了。”冉小安将木盒拿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笑道:“为何给我?”
张三摇了摇头,“我也不想,但只有你可以。”
“为何?”
“灵鸮都有这种神识,我是他的父亲,我能替他找到主人。他会属于你,你是不一样的,我知道。”
弟弟是不一样的,听到这句话,冉小乐没有一丝一毫作为优秀学生家长的自觉,比起一次又一次地见证这个噩耗,他更宁愿自己一头撞死。
心累。
“张大哥,你先别跪着了。”
张三看了一眼冉小安,见他没有微词,这才站了起来。
“你媳妇儿,是被谁杀的?”
“百姓。”
“嗯。”冉小乐无力地点了点头,“所以,你要守护的人,是百姓?”
“是。”
冉小乐轻笑一声,“你有病吧?百姓的死活,关你屁事啊?”
张三昂起头,沉声说道:“小乐兄弟,这世上,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光是努力活着,就已经累得想死了。”
“是么?可是我有。”
“什么?”
“责任。”
冉小乐有点哭笑不得,英雄主义害死人,这本书里的人都这么中二的么?
“那你说说,什么使命,能让你这么护着害死你老婆的人?你们夫妻关系不和睦?也不像啊…”
“不是这样的!”张三吼道,“我恨他们,可我必须保护他们!”
“不懂。”
“你当然不会懂,可是她懂。”张三回首痴望着妻子的灵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露出贪恋的微笑,呢喃道:“我要送走最后一个人,没有我的通报,亡灵不会将息。”
冉小乐错愕了半晌,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干咳了两嗓子,“那个,张大哥啊,小弟愚钝,能不能说得…清楚些?”
“嗯。”张三点了点头,目光却凝滞在那块牌位上,不疾不徐地诉说着:“灵鸮会被封印在他出生的土地上,从此作为亡灵的信使,在人们死后,天降大雨,洗清他们尘世的记忆,雨停于子时,我们用叫声为他们引路,指引他们去往阴间轮回。倘若没有灵鸮指领,这些亡灵便寻不到归处,时间一过,便会成为孤魂野鬼,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冉小乐舔了舔嘴唇,再一次,哑口无言。
“世人大多愚蠢,难辨善恶是非,这是人的可怜,亦是人的可悲。他们视夜晚的鸮鸣为不祥之音,也就是传言中夜猫子的笑声,将我们视为邪祟,无论到哪里都驱之而后快。一场瘟疫席卷了这片土地,我想救活这些人,可这病太厉害,我力所不能及,官员也都置之不理。无法,我只能用我微末的灵力做个障眼法,造出一个炊烟袅袅的假象,免得百姓遭朝廷鱼肉,成了牺牲品。”
“你的病,也是因为这个?”
“嗯。灵鸮的封印一但开启,便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融了,我的羽毛渐渐腐朽脱落,终有一天,这里将变成荒无人烟的死城,而我也再幻化不出人形,最后,同这片土地上的人一起,销声匿迹。”
“那你夫人,怎么没的?”
张三咬着嘴唇,喉结不住颤动着,似乎想要吞咽下那洪水猛兽般的苦楚,他沉吟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人们都说…是夜猫子的笑声带来了厄运,他们不顾一切地将这里的鸮赶尽杀绝,无论我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只当我是傻子疯子,对我避而远之…我…那个晚上,我被利箭射伤,化不成人形,她…她见我就要被人追上,便飞了出去,那些人…那些人把她当成了我…就…就…是我…害死了她…”
“从此以后,就剩下你一个,不,一只,不是,还是一个人…嗯,鸟,是么?”
张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还有我们的宝宝。”
冉小乐呆呆地望着小安手中的鸟蛋,看了那么多小说,他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虚假的,现实。
“你刚才说…开启了封印的灵鸮会和土地的命运牵连在一起,那他呢?”
张三这才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不妨事,他只有一半灵根,只认主人,不认土地。”
“主人?”冉小乐看了一眼弟弟,“嗯。”
“事已至此,我已经把一切真相都说与你们了,信不信,由你。”
冉小乐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我信。”
“他们害死了你的妻子,你为何不把他们全杀了?”沉默良久的小安用力攥着冉小乐的手,突然嘲讽道,“至少应该置之不理,让那些羞辱你的人为你陪葬。”
张三黯然一笑,“人的懦弱,不是靠报复就能拯救的。”
“我没想让你拯救他们。”冉小安冷眼看着他,“只是有些人,不配活着。”
“随你怎么说,可我没有办法。即便他们伤害了我,我也必须为他们打开这条亡灵之路。我的魂灵,属于这片土地,属于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他们可以负我,然,我却不能辜负他们。”
张三的眼睛中镌刻着与生俱来的笃定,“这是使命,更是宿命。”
“蠢货!”
“冉小安!”冉小乐厉声训斥道,“道歉!”
小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一句:“对不起。”
“不怪他,我也觉得自己蠢。”张三笑了笑,“可我都蠢一辈子了,不愿死到临头却变得清醒,否定自己的一生的信念,这样更悲哀,不是么?”
“你就不怨恨么?”
“怨恨是一码事,职责是另一码事,泾渭分明。再怨恨,我也必须送走最后一个人。”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力反驳。
话说回来,历史上的忠臣,也从不怨恨吃了自己血馒头的百姓。
果然不是吾辈能企及的道德高度。
冉小乐身心俱疲,他无力去施舍谁,也无力去怜悯谁,从小摸爬滚打地活在蝇营狗苟的社会最底层,除了冷漠,什么都学不会。他就如同那万千草民一般看不透看不懂更看不穿事情的真相,所以他更无力去指责谁。
当然,他也不会为这般高尚的情操痛哭流涕,甚至连感动都不会。这不怨他,从未被生活善待过的人,不能指望他去钦羡理想主义者的情怀。一整晚,直到天亮离开柴房,直到张三雷打不动地驾着快散架的驴车给越来越少的人家施米,直到他终于将他们送出了村,冉小乐也只记住了张三说的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话,让他懂不了他,却理解了他。
“倘若我守不住自己的初衷,又和我所憎恶的人类,有什么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可能有点雷(*/ω\*)
之后的故事会逐渐进入正轨哒
第22章 物是人非事不休
兄弟二人从驴车上跳下,冉小乐毕恭毕敬地对张三作了一揖,“张大哥,已经走了大半日,就送到这里吧。”
“嗯。”张三点了点头,却并不下车,手指着远方的大路说道:“前方就是京城了。”
“哦…嗯?”冉小乐晕晕乎乎的脑袋终于寻回了一丝理智,“你说…京城?”
“是。”
冉小乐心里一惊,事情虽已过去四年,方槿当年又放了话说已经将他就地正法,可想想那个恐怖的权利中心,曾经九死一生的诡异经历,依然历历在目,让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