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骆泗尚未回应,青年已是自问自答起来。他说话时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 轻易便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互相照顾, 也互相尊重。无论多少年都始终热情如一, 这是你看见的我们的关系, 对吗?”
骆泗有些说不出话。山下的哀嚎声已经听不到了,大鹏在一旁闭上眼睛,发出轻微的呼声。
乔钰诩仔细打量着面前青年:“如果这些,都只是我想让你看见的呢?”
掌心什么也握不住,只有轻微的气流从指缝间穿过。骆泗双手交叠,终于汲取到一丝温度:“……你说你有前两世的记忆?”
乔钰诩淡淡勾唇,眼睛像一弯新月:“对。”
“什么时候的事?”
“从你去世那天起。”乔钰诩的目光像透过了无尽穹野。阳光洒落在山顶, 连带着他的发丝也镀上金边。
不应该是这样。骆泗的目光落在那头长发上。
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却又有哪里, 充满了违和感。
“你的葬礼后, 我一个人回到房里, 时常无法入眠。”乔钰诩瞳孔微动, 虹膜被骤然明晰起来的天空照成暖色。
“睡不着的夜里,脑海中时常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起初我以为只是幻想,又或者是因为太想你了,才把那些名字和外表都毫无关联的人,误认做是同一个人。”
乔钰诩笑了两声。他的十指依旧葱白如玉,搭在染了黑灰的袖袍边时,十分好看。
“直到看见你作为米萨死时的那一幕,才反应过来。”他眉眼压低:“撕心裂肺,想就这样什么也不看——最重要的人离开,一切都会失去颜色。所以才想不管不顾,把你留在身边。”
乔钰诩将手搭在胸口:“‘他们’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骆泗浑身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这人的面容熟悉而陌生,但绝不是他以前熟知的那个爱人。
乔钰诩眼眸淡淡,仿佛不愿解释清楚。他只是静静看着骆泗,而后将发丝撩到耳边,就像亚托维尔常做的那样。
“你喜欢的是我。”他声音极轻,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还是我们?”
骆泗唇瓣一抖:“当然是你……”
乔钰诩眉毛瞬间压下,像听到了不满意的答复。他再一次重复道:“但我们是一个人。”
骆泗说不出话。他看着乔钰诩站起身,回到大鹏前,摸了摸它那身光滑舒展的羽毛。
大鹏舒服得鸣叫起来,声音细细的,直冲云霄。青年的身影笼罩在阳光下,淡得像要融化。
“如果所有的好都夹杂着目的……”乔钰诩声音冷淡:“而那些伪装出的善良,平静,只是为了一个人呢?”
他转过头。阳光像一层铁做的面具,覆在他脸上。
骆泗还想说什么,乔钰诩已经翻身上了大鹏。他抓住片片漆黑的羽毛,转头望向青年。
“这是你可以用来思考的最后时间。”乔钰诩低声道。大鹏扬了一下翅膀,风掠过他的眼睛,随后吹向骆泗,像一条连接着二人的透明纽带。
发被拂得向后扬起。骆泗眯起眼,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等等——”
乔钰诩摇摇头。他俯下身子,趴在大鹏身上:“现在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下次再出现在你面前的,也许就是真正的一个人了。”
真正的一个人?
青年不由愣神。
“伏炎熙的憎恶,邵天宁的独占欲,亚托维尔的懵懂。如果你不能接受……”乔钰诩眸光流转,落在骆泗愣愣的棕眸前。这双眸子极淡,像浸染了阳光。
仿佛看到什么,他微微笑了笑:“去和你脑子里那个小家伙说,让它送你回去。”
他话音刚落,乱飞的铁盒子便和骆泗一起,愣在了原地。想不通面前人怎么清楚到这种地步,骆泗唇瓣微开,伴随着系统神经质的碎碎念,僵硬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乔钰诩敛下目光。他拍了拍大鹏的背,仿佛不愿再多谈。接收到命令,大鹏站起身,乌黑的墨羽瞬间扬起——
风声瞬间聒噪。伴随着卷起的落叶与灰尘,骆泗遮住眼睛,眼睁睁看着大鹏展翅离去,渐渐化作一个小点。
“你要去哪儿——”
即使离开了很远,也还能看清乔钰诩。青年清清浅浅地朝他笑了笑,唇翕动两下,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骆泗耳边。
“这个世界里,仙魔大战已经开始了。你可以趁现在想清楚……”青年的手抬起,在胸脯前拍了两下,做了个剜心的手势:“究竟是快点杀了我,还是一个人逃离为好?”
他的眉眼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身影渐渐远离,骆泗站在原地,已经看不清青年的眉眼了。
山顶一片静谧。他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系统,为什么他知道你的存在?!”
系统郁闷得不行。如果铁盒子也有嘴,那它的嘴巴上肯定布满了急出来的死皮。
“你问我,我问谁啊?”
觉得它在敷衍,骆泗焦急起来。
他还记得乔钰诩离开时说的话,“杀了我”……为什么他会清楚到这种地步?
“哎,别想这么多啦。”系统却是谜一般的平静了下来。它在空中飞舞,绕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圈:“都第四个世界啦,命运之子一次都没杀到,还不如放弃呢……说真的,你想回去不?”
骆泗的唇张了张:“——修真界乱成这样子,你却让我回去?”
从前系统有多不择手段。为了弄死命运之子,甚至几次三番隐瞒信息,把和宿主的关系搞得一团乱——现在它却说,要送自己回去?!
而且就是从乔钰诩说了那番话后,才突然开始改变的。
“任务什么的就算了吧。”机械音依旧不疾不徐:“你那么喜欢命运之子,难道还下得去手吗……”说着说着,它又嘀嘀咕咕起来:“当然,下得去手就更好了。”
骆泗想掐着它晃两把,听听那空盒子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水:“别转移话题。”
“行啦,我不会说的。”系统的态度很坚定:“你就给个准话吧,走还是不走。”
“我不走。”
完全没有思考的余韵,青年已经将答案脱口而出。无关乎那些情情爱爱,仿佛是天性里蕴藏的使命感,只需一个诱因,就能瞬间出现。
“现在还不能走。这个世界一团乱,我得把这些魔物关回去……”
“你怎么总是这样。”机械音一顿,瞬间急切起来:“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现代世界的慈善也是,星际时代的虫族也是——不说杀人,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无私无畏的状态?!”
骆泗被它吼得愣住了。身体中热血还在沸腾,他的声音却磕磕绊绊的:“……为什么要改变啊?这样不好吗?”
系统噤声。像被迎面泼了一团冷水,它压低声音。
“忘了你一直是这样。”
“啊?”骆泗傻乎乎应了声。系统还在嘀咕,声音越来越小。
“如果他知道了你留下不是因为感情,而还是因为这些无知的生物……”
骆泗没听清。他站起身捏了捏掌心。自己是一团雷光,所以随时都能感到力量的充盈。
之前他不能控制这些力量。然而在再一次劈出灵宝后,他总觉得这些灵气有了用武之地,慢慢便明白了运用的方法。
系统静静看着他动作。在骆泗脚下亮起两团风火轮后,它的语气越发嘲讽:“哪吒,准备出海了?”
骆泗动作一顿:“总觉得你是想说下海……”
系统叹了口气,机械音冷冷清清的:“你明白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骆泗说,歪歪扭扭的飞了起来。自星际世界后,他这是第二次飞在空中,操作起来顺畅了许多。
“命运之子现在是魔族头目,目标是占领这个世界。”伴随着宿主升高,系统的视线也明晰起来。满目郁郁葱葱,头顶几乎与穹顶持平,机械音也放松下来,声音轻得像一朵柔白的云。
“你想将魔族全都赶回去……也就意味着,要和命运之子反目成仇。”
骆泗漂浮在空中的动作一顿:“然后呢?”
“你一直不想杀他。”系统说:“但当立场完全相反,所爱的人也不是从前的样子,甚至想破坏你拼命保护着的一切……”
机械音越来越低,似乎不愿多谈:“你真的还能接受他吗?”
骆泗飞翔的动作一顿。他已经能看到遥远的八灵殿,无数修士战在一起,阻止魔物们脱离包围圈。
但无论怎么努力,仍时不时有魔物长啸着离去。鲜血洒在殿门前,乌云笼罩住这方天地,山下的小山村,早已是一片血海汪洋。
“……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骆泗已经看到了殿门前的叶清邱。他正在和一只形似黑虎的魔物纠缠,发丝上黏满黏糊糊的汗水,颊边全是血丝。
像这样的修士不在少数。骆泗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雷电。
离身后定海神针般的银棒越来越远,瞄准那只凶兽,他眸中划过一丝弧光。
系统静静看着他。青年的发丝微扬,像一面代表着进攻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