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仪摇了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尽数甩了出去。
如今,还不是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啊……他右手握住了笼在袖袍下的左手手腕,金属的硬度烙得他掌心微疼,然而他只是感受着上面的龙形浮雕,微垂了眸子。
连家数代传承,修炼着那有死无生的魔道功法至今,所等的,就是这一天了。
老头,连家的宿命,我会让它终结于这最后一代的……
直至入了内院,方才有下人想起阻拦商时序一行人。
然而他们又岂是区区凡人能够拦的下来的,若是往日他们自不会做出这等失礼硬闯之事,只是隔着重重房屋透出来的邪气却让他们再顾不得世俗礼节。
这寻常小镇的富商家中,为什么会有邪修的术法痕迹?
几人虽道统各异,但终归走的都是正道,便是被冠了“邪君”之称的申洋、温愈言两人,也并非正统意义上所谓的邪修。
更何况,一个要哄着自家的小师弟,一个要顾着亲亲女儿,邪修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同胞爱,又哪能指望两人会站出来阻止其他人为民除害?
楚泽剑已在手,然而冲的最快的却不是他,而是裴愈书。
自被温愈言掳走之后,他早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
不说温愈言九曲邪君的身份,单是他的隐瞒就足够让裴愈书暴跳三尺。然而那又怎么样呢?自揭露了身份,温愈言便不再在他面前装出曾经那副恭顺老实的模样。九曲邪君修为深不可测,更兼邪修手段驳杂,医毒密咒层出,他被温愈言困了个严严实实,哪怕是温愈言除了限制他自由不曾再对他有旁的折辱,也足够自负甚高的裴愈书恨得牙痒痒。
而且,也不知他同自家父亲说了什么,父亲竟然要求他这次昆仑一行就跟在温愈言这个邪修、叛徒身边!
是,他对温愈言无从下手。
父亲的叮嘱中透出的担忧也让他暗暗怀疑是不是这该死的九曲邪君拿什么威胁了他。
如今,再见到邪修于凡人家中作祟,那不是正正撞上裴愈书的死穴?
不待那跌跌撞撞地从里屋跑出来的王姓富商说些什么,三张清障符已成品字形被裴愈书甩出,紧接而后的便是封禁符,同样是三张,却在激发地同时便被勾勒的灵力化为了天地人三才阵。
蓬头垢面追着王姓富商的青年被这六张符纸制住,冲天干嚎了几声,然而即便身上有邪咒,但到底只是普通的凡人之躯,哪里抵得过裴愈书一身精纯的道家法门。
清碧流光在他身上浮现,封禁符封印他身上的邪咒,而先前甩出的那三张清障符则化作清气沿着阵法流淌。
“啊啊啊真的有鬼啊!”
裴愈书所为虽然说起来繁复,但实际不过几息的功夫,待得他制住了那疯人,之前那位打着丹崖派招牌的伪道士才大叫着从屋里跑了出来。
“给我站住!”
不等他看清院中形势,裴愈书已是一道咒术打了过去。那人以大张着嘴企图四肢并用的姿势被定在那里,即便是原本装的再如何仙风道骨也是形象全无了。
不过,那位王老爷倒是没有先怒起处理这个骗子,也不曾指责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而是手忙脚乱地连滚带爬着跑回了那个被禁住的疯人旁边,心疼地擦拭着疯人手肘上被蹭破的地方。
“诚儿,疼不疼,爹给你擦擦……”
王老爷一身绫罗绸缎,稍显富态,看他那没跑几步就喘气的模样,显然是被人服侍惯了的。
然而此时他却没有顾及自己的狼狈,只是焦急地看着那疯人的模样,似乎生怕他哪里摔着磕着了。
“这位老爷,令郎怕是中了邪术,若是您信得过我等,不妨便让这位道长试上一试,还令郎一个清明,可好?”
商时序上前几步,扶起这位全然失了分寸的父亲。
王老爷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院中多了不少不速之客。他见商时序指向裴愈书,之前又亲眼见到了那符咒之光。此时冷静下来,自不会拒绝他们的好意。
自儿子出事以来,他找了不知多少神医妙手,却始终未能治好儿子的疯病。后来听有人说起自家儿子这模样,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了。虽恼恨那人这般说法,却也着实没有其他办法,只得试着求其了道士和尚。
只可惜,他们这个镇上路过的方外之人本就不多,先前那位自称“雪忘”的禅师虽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若不是那位云真子道长跳出来,他其实也是愿意让他一试,更何况是如今这几位一看就不似普通人的存在。
此时王永富王老爷也注意到了之前被他命人赶出去的雪忘禅师也在这一行人之中,见识过了那位云真子道长的“真本事”,倒是对自己之前以貌取人的草率略有些歉意。
他命人招呼了其余几位,便急切地看着裴愈书,期望他早日出手救治他的儿子。
不过是一点小小邪术,对于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丹崖派传人来说自不是什么大问题。先前只是镇压而非解咒也不过是丹崖派的行事习惯,毕竟若不经得人家家人同意,若遇上些脑子不甚清楚的,难免会招惹来一些麻烦。
丹崖派虽不惧麻烦,却也是不想被人以怨报德的。
此时见王永富首肯,双手掐诀,指带流光,一道清净无障诀下去,王诚已是恢复了平静。
“再静养月余便可。”
冲王永富点了点头,裴愈书便走到一边,再不发一言。
九曲邪君之变,影响最大的,便是他了。商时序在心底略微一叹,只得主动上前同王永富解释一二,并询问了王诚“发病”的前因后果。
王诚身上是单纯的邪气,并未混杂妖气,而他所中的邪咒,也显然是人类所下。
只是,邪修蛰伏多年,为什么会对一个凡人下手?
还是,那位邪修之主,封景封先生,又在谋划着什么?
“既然知晓了此事,可要改道往乌苏一探?”
在婉拒了王永富的再三挽留和道谢后,商时序一行人又踏上了西行的道路,只是对于王诚中邪一事,却还是难免思虑几分。
“布青山本就是昆仑支脉,我等取道乌苏,自布青山直往昆仑,倒也不会耽搁行程。”
江明兰思考了一下,这般提议道。
听到“布青山”三个字,商时序略微愣了愣,而裴愈书则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毫无反应的楚泽一眼,并未多言。
“小师弟,他们兄弟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温愈言低下头,贴着裴愈书的耳朵轻声说道。
只是在场的人都是修者,再低的声音又有何用?楚泽不明所以,而商时序却是笑笑,并为因为温愈言若有所指的话而起丝毫波澜。
自身世揭开以后,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他和楚泽面前强调那一份勉强靠着血缘就联系起来的兄弟关系。
在旁人看来,叶微衍天赋卓绝,受尽尊荣,自是不需要这么一个半途冒出来的哥哥。而楚微泽即拥有凤凰一族的天赋火焰,又得了长离剑圣的传承,也未必稀罕一个身为隐仙宗掌教弟子的弟弟。更何况,若是论起师门关系,弟弟为师兄,哥哥为师弟,若是可以强调那一份不知道淡薄到什么程度的亲情,难免会让人尴尬。
也只有如温愈言,不,九曲邪君这般从来行事无忌,言语肆意的人才会常常在二人面前提起这一句“兄弟”。
第51章 何以孤凤鸣(三六)
当日自基山归来,楚泽与楚渊岚曾有过一番细谈,大抵是顾及叶微衍的心情,楚渊岚并未叫上他,而是单独向楚泽解释了当年的那段旧事。
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商时序并未知晓,只是于楚渊岚而言,当年之事亦是心结,即便复述,约莫也不会讲的太过细致吧。毕竟伊人已逝,罪魁祸首也已消散于天地间,魂魄不存,又还有什么可以多言的呢?
所以,楚泽不知道布青山,自然也是正常的。
既然并无别的意见,几人自是往乌苏而去。雪忘禅师和风止也在意这突然出现的邪咒,在与几人商量过后,便决定同行。
一路上,雪忘与风止两人的亲昵行为难免让江明兰等人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尴尬之余,却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羡慕。
纵使理智告诉你这不应该,可是感性上,女子大抵总是希望能够遇上一个甘为你袖手天下的男子吧……
——不论世人如何看待,有你一人,便足矣。
越接近乌苏,城镇村庄越是贫瘠。商时序一行人本就不是凡人,索性也不再在客栈、酒楼落脚,而是直接露宿于荒郊野外。
此时已近海宴,有着昔年瑶池之称的措温布湖滋润着这一方土地。因此虽然此地人烟寂寥,但山水草木却是兴兴向荣。
虽然众人都不畏寒属,但夜幕降临之时,大家还是升起了一堆篝火。
雪忘禅师一袭白色法衣素净如佛前的那一株白莲,然而在几人各自盘坐休息之时,却为了风止挽起袖口、裤脚,从不远处的溪水中捞上了几尾湟鱼。
湟鱼状似鲇鱼,但通身无鳞、皮质金黄,鱼身粗壮肥满,肉味鲜嫩丰腴,一年方才生长一两,在凡鱼之中算得上是极品。再加上它仅仅生长于措温布湖及其支流之中,来到措温布湖附近的人,几乎都忍不住要尝上一尝这难得一见的“鱼中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