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所有的修真者最不缺少的。
但即使是这样, 作为一个在闭关两甲子后出关, 并且功力大成的新晋长老,既不教徒授业,也未探访友人, 而是直接沉寂半年都没有动静的, 在整个修真界也是极为少见。
——甚至就连在虚白出关后新收的两个爱徒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倘若师尊出关, 我一定第一个告诉您。”
周晏面带笑容,把那个仍旧依依不舍的同门师兄坚定地请出门外,然后在对方殷切的目光中毫不心软地阖上房门。
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周晏的笑容就立即垮了下来, 俊美的面容上只留下一个疲惫的苦笑。
这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打发走好奇的同门了。
和他同是虚白门下的另一个弟子顾言兮的行踪和师尊同样飘忽不定, 十次有九次也难遇到他, 即使遇到了, 也很少有人能在他的幽冷目光下撑过几回合,大多在打完招呼之后就匆匆败下阵来。
这就导致了所有来找他师尊的人都聚在了他这里。
“你是他新收的徒弟,为什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里?”顶着来人难以置信的目光, 周晏有苦难言。
问题是……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周晏有些颓废地退回到床前,将自己扔进柔软的被褥。
指节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他扭头看去:是一本书的书脊。
那本剑宗的入门心法。扉页已经由于经常翻阅而微微发黄, 但每一页却依旧平整,可见被主人保护的极为精心。
周晏拿起那本心法, 举到了面前, 目光微微出神, 盯着它扉页上龙飞凤舞的剑宗发呆。
师尊虚白……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白衣墨发的身影。
深渊似的眼眸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睥睨而冷漠。
不为任何人或物而波动,矗立于六界轮回之外。
这是多么强大而美丽的存在啊......
周晏感觉自己的心潮在不受控制地波动起伏,胸口有什么炽热而难抑的渴望在汹涌地鼓动着,叫嚣着想要冲出体外,他唇角轻抿,漆黑如墨的眼眸里燃烧着明亮的光。
但是转瞬间他又突然泄气了下来,长叹着翻了个身,委屈地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本以为在被收为徒之后能与这样的人物有所靠近的......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试炼结束后的那一天见过师尊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影子。如果不是十天半个月偶尔飞来的用灵力凝成的千纸鹤,送来对心法下一步的指点,周晏甚至有种被冷藏的错觉。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书桌,一小串洁白的千纸鹤被主人小心而妥善地用灵力封存起来,放在他每日触目可及的地方。
周晏的眸中闪过意味深长的冷光。
这些日子里来询问虚白师尊去向的人有很多,除了自己祖师尊清元派来的那几人之外,其他人的出师门下和人际关系总能或多或少地联系到宗主身上,虽然他来到剑宗没有多长时间,但是他也不是傻子,这里的派系很明显地分成了宗主和清元两派,而作为清元门下的嫡系弟子,虚白的地位不言而喻。
而最近一段时间宗主派来的人越来越勤了,言语也越来越直白,甚至有点急切…
最近宗门内暗潮汹涌,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周晏皱起眉头,低垂的眼睫掩盖住眸中的深思。
他必须得告诉虚白师尊。
——即使私闯师尊修炼禁地也在所不惜。
是夜
白日已完全隐没,黑暗主导占据了整个天际。一弯残月在云层间半明半昧地隐现,昏惑不定的光偶尔照亮一小片黑暗,然后又重新被云层吞噬。
微冷的晚风拂过飒飒作响的竹林。
这并不是潜入禁地的绝好时机,但是他也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在接近师尊所在峰顶时,周晏意外地瞥见了一个他绝未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的身影——顾言兮。
他身穿藏青色的道袍,黑发束起,虽然仅是一个背影,但周晏绝不会认错。
顾言兮的身手轻盈矫健,步法混沌精妙,以腾挪之势穿过了峰前的层层禁制,在月光下仿佛一只青色的飞鸟。
周晏心中大骇。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顾言兮的实力绝非他表现出现的水平,但也绝未想到他竟然会有足以轻易越过宗主级禁制的能力。
那他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呢?
周晏心里难掩疑惑。
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退,不如一搏。再加上顾言兮穿过禁制的路线他已经看到,在跟着过去应该不是难事......
就在他踏足禁制的一瞬间,他身上施加的层层隐身诀与隐气诀瞬间消失了。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刚才他能够看到顾言兮的身影了。
前面那个藏青色的身影察觉到了身后气息的变化,寒冽的目光如刀光一般向他逼视过来,周晏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脸撞入他的视野。顾言兮微不可察的一愣,眸光更添三分冷意。
“……你也来找师尊啊?”周晏尴尬地笑笑,没话找话地说道“一起?”
顾言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向内走去。
周晏也不脸红地摸了摸鼻子,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顾言兮对他总有些淡淡的敌意?
走在他前面的顾言兮眸光深冷似海,在没有月色的夜色中危险如寒芒。
没想到...这样周晏都能跟来。这次他有意向截留了一切相关的信息,但是没想到还是让周晏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端倪,和之前的三次轮回一样都跟了过来。
果然,不愧是位面支柱,天命之子吗……
周晏和顾言兮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前走着,作为长老之一的虚白的庭堂大的惊人,虽然布置朴素,但是想在这么大的地方寻找一个人也是极为困难。周晏越走心里越没底,师尊的修为与他们天差地别,若想寻觅气息则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周晏甚至不确定虚白师尊是否真的在这里呢。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拉力骤然袭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换,他这才迟钝地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一般地生疼,不禁咬紧牙关,像虾米一般地弯着腰,想要缓解骤然倾轧而来的剧痛。
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他的手腕。
庞大而浩瀚的灵力如同温柔的海浪缓缓地汇入他的经脉,剧痛的四肢和内脏仿佛被温水包裹一般,疼痛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暖暖的舒适感。
周晏模糊的神智终于清明过来。
他抬起目光,呼吸却在瞬间停顿。
虚白正站在他的面前。
太近了......
残月恰巧钻出了云层,月色温柔地撒向地面。
他冷淡地低垂着双眼,长而浓密的眼睫垂在在朗润皎白的面容上,仿佛极薄极轻的青瓷与白玉,带着惊心动魄一般的美感,以压倒性的力量摧枯拉朽地让他的感官毫无挣扎地臣服。
周晏窒息地钉在原地。
虚白见他已然恢复,便放开手,拉开了距离,在他们两人面前站定,问道:
”深夜寻我何事。“
既没有追究他们私自闯入长老修炼境地的违背法规的行为,也没有质询他们擅自破坏禁制的举动,平静的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带着毫不在意的淡漠。
顾言兮低垂着眼眸,掩去眸底凛凛微光,扯动僵硬的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抢先说道:
”师尊,秘境之门要开了。“
他声音不大,听在周晏耳中却轰然作响。
他怔怔地看向顾言兮,手掌无意识地一抖,袍袖悄悄落下,掩盖住他腕间一抹鲜红色的胎记。
☆、124
最后一个世界 9
月光又重新被云层遮住, 几缕月色如同被纱雾拢住, 然后被黑暗缓慢地吞噬殆尽。
起风了。
冰冷的山风裹挟着不详的凉意吹过,拂起几缕长长的发丝。
虚白袖手而立, 声音冷冽而平静:“好, 我知道了。”
说毕,他轻轻一甩袍袖,周晏就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景物几度变换, 再凝神定心时, 他已经回到了禁制之外, 之前已经被破解的禁制不知何时起又重新设立,在夜幕中泛着莹莹的蓝光。
周晏懵了一会儿, 然后下意识地向旁边看去。
果然,顾言兮也同他一起被送了出来, 只见他背光站着, 藏青色的袍角翻飞,目光深深注视着禁制以内。
还没等周晏开口说些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让他浑身一激灵:
“尔等仍算破了门规,念在初犯, 自行去戒门领罚。”
传音入密。
这冷而清的音质, 除了他那和蔼可亲, 平易近人的师尊之外再无他人了。
周晏肩膀一垮, 眼睛里的光瞬间熄灭, 心如死灰的阴云笼罩着他的脸庞。
戒门......
他宁愿去被罚绕山跑三百圈也不愿意去抄那个又臭又长的门规啊啊!!!
他无精打采地冲顾言兮挥了挥手,然后垂头丧气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云层被山风又一次地吹拂开来,洁净的弯月挂在天际,朗润的月光重新照亮一方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