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柳景芝不同,顾雪妍穿着一身海派旗袍,发型是最时兴的罗曼蒂克卷发。及肩的长发衬托出她温婉的气质,发尾的卷儿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灵动。
柳雁欢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定是抹了洋货口红。国货的口脂颜色较浅,不似顾雪妍用的这一款,真真称得上是烈焰红唇。
她的性子也和柳景芝形成了鲜明对比,亲亲热热地拉了柳景芝的手:“天啊,我今日长见识了,竟真有从古典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我从前以为‘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是骗人的,现在才知道,说的可不就是我眼前的人儿嘛。”
恰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了一把声音:“看来我是来巧了,今日好生热闹。”
柳景芝一听这声音,水葱似的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原本垂下的眼帘顷刻间抬了起来,纤长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
顾雪妍也闻声回头,在她身后,是一个身着长衫的儒雅公子,梳着妥帖的分头,正含笑看着厅中众人。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什么画中美人?”席奉谦一步步走近,最后在柳景芝面前停下。
他手中提着个鸟笼,笼中的八哥张嘴就叫道:“贺喜生辰,福寿绵延。贺喜生辰,福寿绵延。”
顾雪妍捂嘴笑道:“好厉害的八哥,这么难的句子都能学会。”
席奉谦抬眸,眼神碰上顾雪妍的一刻,被那明艳的笑容晃了晃。
他热忱地笑笑,目光转向一旁敛眸端坐的女子:“景芝,你可喜欢。”
“谢谢,我很喜欢。”一句话说完,雪白的脖颈已经羞红了一截。
顾雪妍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截金属管儿:“景芝,我也给你带了礼物,你瞧瞧,这是蜜丝佛陀的唇膏,色泽很淡,和你的气质很配。”
柳景芝刚刚接过,就听见厅中传来一声少女的嗤笑:“雪妍,你快过来,做什么用你的积蓄买蜜丝佛陀?像她这样的女人,只会觉得涂红嘴唇的女人轻浮浪荡,哪里会记得你的好!”
说这话的,是顾雪妍和柳雁麟的同班同学——苏妃丽。
“妃丽,你少说两句。”顾雪妍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我说错了么?”苏妃丽脚上登着高跟鞋,嗒嗒地走到柳景芝面前,瞧着她手上新做的指甲问:“敢问景芝,你可曾上过学?”
“没有。”柳景芝垂下了头,她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侧流连,难堪极了。
“我就说吧,连学都没上过的大小姐,哪里衬得起代表新时代的蜜丝佛陀,说不定等过了年就要嫁人了。”
柳景芝白了一张脸,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柳雁欢从怀中摸出香囊,缓缓地蹲下身,将那宝蓝色的缨穗络子递到柳景芝眼前。
“景芝,这是哥哥亲手做的香囊,送给我们漂亮的寿星。”
凑得近的女孩子,都闻到了悠悠梅花香,仔细嗅嗅,又像是混杂了别的香气。
苏妃丽第一个发问:“这是什么香囊?这香味好特别。”
柳雁欢回过头时,苏妃丽一下子涨红了脸,所有的解释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心只有一个想法:天啊,柳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第12章 蓝调时光
顾雪妍并没有像苏妃丽一般失态,她瞧着那精致的梅蕊香囊,眼底流露出一丝羡艳。
“不知您可否多做几个,我愿意花钱买。”顾雪妍目光诚恳地看着柳雁欢。
“不好意思,我只做了一个作为景芝的生辰贺礼。”
话音刚落,席奉谦大步走了过来:“雁欢,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淑女想要香囊,作为绅士自当尽力满足才是。”
柳雁欢皱了皱眉。
席家和柳家祖上是世交,柳景芝作为柳家唯一的小姐,与席家庶出的二公子席奉谦订了娃娃亲。
可席奉谦看顾雪妍的眼神,却让柳雁欢觉得很不舒服。即便席奉谦极力掩饰,柳雁欢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狂热。
于是,柳雁欢冷声道:“我送予舍妹的香囊,可不像那笼中的金丝雀,一只死了换一只养着便是,这梅蕊香囊是独一无二的。”
席奉谦变了脸色,咬牙道:“你什么意思!”他陡然拔高声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提醒席先生,不要轻易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席奉谦气结。
“好了好了,这喜庆的日子,何必坏了气氛呢。”顾雪妍笑着打圆场,众人一同用了饭,席奉谦也没多留,扒了两口饭就借口有事先行离了席。
柳景芝垂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衣襟,一言不发。
这一天虽是柳三小姐的生辰,可柳明崇却过了戌时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家。
陈桂芳一瞧见,立刻嚷嚷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柳明崇一转眼,看见厅中还未收拾完毕的盆碟,挥手道:“你们成日里就知道吃吃喝喝,家里偌大一个书局压在我肩上,明明没几个钱还要这般铺张。”
他醉醺醺地,手指一划就对准了柳雁欢:“尤其是你!不晓得读书,也不晓得赚钱养家,成日里跟条吸血蛀虫似的。”
柳雁欢冷眼看着柳明崇发酒疯,而他的好母亲,就在一旁赔笑安慰:“雁欢还小,不打紧的。”
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看得他失笑出声。
“你还笑!”柳明崇一声怒喝,抬手就要去寻棍子。
“父亲,若想保住书局的营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柳明崇往椅子上一坐:“说。”
“如今书局所售书籍都太过陈旧保守,已过时,如果不寻求新的卖点,恐怕销路艰难。”
柳明崇静默半晌,忽然暴起:“荒唐,祖宗家法难道你都忘光了么?”
“儿子不敢忘,只是如今世道艰难,世人皆看经世致用之学,热衷志怪传奇。既然选择了从商,就该遵循技巧和规则。”
“你这是在教训我。”
“儿子不敢。”
“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营生?”
柳雁欢略略思索后应道:“儿子觉得,槐墨的小说该是个不错的卖点。”
话音刚落,柳雁麟抬头道:“我听说,槐墨的小说非常畅销。”
柳明崇冷哼一声:“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从商者自古逐利,父亲若顾忌面子,不若让儿子来做这事儿。”
柳雁麟急道:“父亲,我也愿意帮忙。”
站在一旁的陈桂芳捅了捅柳雁麟的后腰:“老爷,雁麟比雁欢小,这事儿就让雁欢去办吧。”
柳明崇皱眉看着面色严肃的柳雁欢,甩下一句:“要是谈不成,就别再来见我。”
柳明崇走了,众人也各自散去。柳雁麟跟在陈桂芳身后,积了满肚子的委屈:“娘,您为何不让我去和槐墨谈,谈成了,好在爹面前表现一番,您就这么轻易地把机会给了他?”
陈桂芳从小厨房里捧出一碗酒酿元宵递给柳雁麟,慈爱地笑道:“傻孩子,你晓得那槐墨是什么人物?”
“娘听说,他一直以来只与先锋书局合作出版,从来没有和别家合作过。你哥这回单枪匹马地去,能讨得了什么好。回头灰溜溜地回来,还不是得挨你爹一顿训?”
“那槐墨好像是挺低调的。”
“这样的人最不好相与,你哥给自己挖了个坑,难不成娘还看着你往里跳啊。”
“还是娘思虑周全。”
这边两母子说着体己话,那边柳雁欢已经找出了名片。
槐墨的名片被他压在日记本内,烫金的字体即便蒙尘也仍旧耀眼。
次日清晨,柳雁欢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刻,那端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喂。”
“喂,我是柳雁欢,我找槐墨先生。”
郭斌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秦非然穿着睡袍从公馆二楼走下来。
管家秦铮朝秦非然鞠了一躬,为他介绍今日的早餐:“三爷早,今日的早餐是培根芝士煎蛋……”
秦非然叉了枚鲜果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问一旁的郭斌:“有事儿吗?”
“三爷,柳家少爷来电。”
秦非然吃了口煎蛋:“柳雁欢?”
“正是。”
秦非然拿过餐巾擦了擦手,这才接起电话:“喂?”
“槐先生,很冒昧打扰您,上次您的外套落在了我这儿,不知最近是否有空,我将外套送还给您。”
电话那头,秦非然沉默了很久,久到柳雁欢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如果我说没空呢?”
柳雁欢显然被这个回答噎了一下:“我也可以亲自到贵府将衣服送还。”
“可我并不喜欢外人登门。”秦非然似乎很喜欢看柳雁欢吃瘪的样子,总拿话堵他。
电话那端果然沉默了。
秦非然轻笑一声:“下次有事情找我就直说,不要拿衣服当借口,我比较喜欢坦率的你。”
柳雁欢的声音冷了几分:“那就请槐先生定地点吧。”
“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
“那我们去吃西餐如何?我知道有家西餐厅的鹅肝和牛排做得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