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不守舍的走到须臾园,半明半昧的琉璃灯映出两道修长的身影。
是谢砚和沈昱骁,一见他走近便迎上前来,面上皆不掩焦急之色。
“九叔,怎样?”黛蓝眸子不复往日的云淡风轻,满是迫切。
谢爻恹恹的摇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暂时拖了一夜,兄长让我明儿便应下。”
“不可答应。”谢砚嘴唇颤了颤,语气不容置疑。
当然不可答应,可谢爻也没料到自己侄儿如此强硬让他拒绝此事。
“谢前辈,今早我才从灵使口中听闻此事,担心信灵走漏消息,故而亲自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些。”沈昱骁敛起平日那副傲慢自负之气,神色肃然。
谢爻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很想说一句‘要不沈公子再努力一把,争取争取美人芳心?’,又觉得太像风凉话,遂只淡淡道:“辛苦沈公子了,即使早些晓得,也无解。”
这是大实话,众人也心知肚明。
“沈公子,此事……实在是……对不住。”谢爻不知该说什么,对沈昱骁无奈的叹了口气。
沈昱骁却释然一笑:“虽然如今这么说不妥,但此事对我而言,却是松了一口气。”
谢爻疑惑地看向沈昱骁,瞧他神色坦然毫无虚伪之色,心中更疑惑了,连沈昱骁的人设都歪了么,他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宋以洛,好名正言顺的修习宋家道术掌握长乐海控制权么……
诶等等,如此一来,沈昱骁和谢砚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么……
太惨了。
沉吟片刻,沈昱骁迟疑着开口道:“其实,晚辈一直很疑惑,谢前辈与宋姑娘是何时相识……”
“绝对没有!”叔侄俩竟异口同声说道,彼此都有些诧异,视线相交又离开。
沈昱骁也怔了怔,旋即勉强一笑:“如此看来……那些皆是流言了。”
“外人如何说?”谢砚蹙着眉,一张脸白似冷玉,毫无光彩。
“说前辈早已……与宋姑娘互通心意,私定终身,又隐瞒得极好,宋姑娘不乐意了所以……”沈昱骁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谢砚的脸色。
“……”太扯淡了!谢爻心中凄凉,活生生将他传成一个不想负责临阵脱逃的渣男了,如果此番拒绝这门亲事,他自己要被全修真界唾骂不说,宋以洛怕是也没脸见人了。
“无中生有。”谢砚言简意赅道,丝毫不将这流言往心里去。
“谢前辈如何打算?”沈昱骁也不知是处于什么心态,一言难尽地看向谢爻。
“此事,我必然不会答应的。”谢爻心中明了,虽然拒绝此事会让他名声扫地,宋姑娘也受到牵连,甚至谢家会把他驱逐出去,但成亲这事,勉强不得,宁可让人家姑娘伤心一时,也不能祸害耽误人家一辈子。
再说,他实在想不明白宋以洛为何指名道姓要嫁与他。
“如果前辈不嫌弃,可以到歌川避一避,和阿砚一起。”漆黑的眸子定定望向谢爻,隐藏着几分期待。
谢爻怔愣片刻,算是明白了,这沈昱骁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把谢砚带回歌川的机会,如今又没了宋以洛这个阻碍,他们俩的关系当真一帆风顺了。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前有狼后有虎,谢爻脑仁一阵疼。
“多谢沈公子好意,出了此事,歌川我是不好意思去的了。”他这话说得在理,本宋以洛是要嫁到歌川的,如今他半路搅和,歌川沈家人能记他几辈子的仇。
“那前辈……”
谢爻咬了咬嘴唇,片刻沉声道:“事已至此,明日我当面与宋以尘说清楚。”
他自然晓得,当面说清楚意味着什么,可能宋以尘与他那几个哥哥当场便能把他打得灰飞烟灭……
横竖他死不了,呵呵。
闻言,沈昱骁面露担忧之色,欲言又止,倒是谢砚一脸释然:“好,明儿我同九叔一起去见宋以尘。”
“你同我去做什么?不合礼数。”谢爻浅浅勾起唇角,晓得侄儿是担心他安危,想陪着他。
果然,狭长的眸子掠过一簇淡蓝幽火:“我不放心九叔。”
“你还能帮我把他们打一顿不成?”谢爻瞧这侄儿乖巧,心头一热,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能让他们再不敢欺负九叔。”语气笃定又张狂,内敛如谢砚鲜少如此展露情绪。
一旁的沈昱骁却发笑了:“他们不是欺负,是惦记,和你一样。”
“……?”谢爻面上一片空白,听不懂。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声音很低很低:“所以,我一个人就好了。”
沈昱骁不寒而栗,谢爻却没听清。
……
这夜本是无眠,谢爻在榻上辗转了半宿,窗外月色明明,清寒入心。
没有叩门,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谢爻没转身也知是谁。
“怎么,你也睡不着么?”
来人不答,脚步声由远及近,谢爻往里挪了挪身子,留了一大片位置,那人顺其自然的躺下。
屋中寂静,两人的呼吸心跳声交叠。
“九叔,为何不愿娶宋家小姐?”
谢爻转过身,两人相对而卧,距离不过一寸,近得能分明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热度。
“不想祸害人家姑娘,”谢爻如今做了决定,内心安稳,心情也松弛了,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怎么,难不成你也变卦了,想让我把宋姑娘娶回来给你当婶婶?”
“侄儿不需要婶婶。”谢砚神色依旧是清冷,眼底却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谢爻瞧少年人直白得可爱,认为他是担心自己有了老婆忽略了侄儿,不方便再撒娇了,莞尔:“好,带你一个就够折腾了,我可不自寻烦恼。”
“折腾?”
“你呀,撒娇的……”汹涌的困意猝不及防袭来,谢爻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便捱在侄儿身侧,迷迷糊糊睡着了,嘴角还捎带着未敛去的笑意。
恍惚间似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事物掠过唇畔。
这困意,不寻常。
他却不知,这一睡,便睡出了变故。
……
梦里白茫茫一片,不是雪,是空无一物的虚妄之白。
他,是谢遥,是原本那副使用了二十二年的身体。
原先这张脸,倒是和谢爻有八*九分相似,骤一切换回来,毫无违和感。
他晓得自己在梦里,也不着急,朝着虚空处发问道:“鬼差小姐姐,是不是算我提前完成任务,领我去投胎了?”
“急什么,才刚刚开始呢。”襟带随风而动,虚妄的白光中勾勒出一个缥缈的人影,仍旧是看不清。
谢爻早料到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微微一笑答道:“此番招我来,可是因为宋以洛那门亲事?”
“咦,开窍了。”女子拉长语调,十分愉悦。
“有何吩咐?”谢爻无奈勾勾唇角,他是认命了的。
“娶她。”两个字,意思明白,不容置疑。
谢爻表情凝滞:“拒绝。”
“理由?”女子微微挑眉,倒也不着急。
“我穿书的任务是棒打鸳鸯,可不是娶妻生子的。”谢爻理不亏,说得不卑不亢。
“让你娶妻,可没让你生子,别想歪了。”
“……”
“你不是性冷淡么。”
“……那也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谢爻扶额,性冷淡这事儿,能不能别三番四次提起。
“哦?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那就想太多了。”
“怎么说?”他可没觉得自己多虑,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基本的自觉和责任感。
“到时候你就晓得了。”女子笑微微的卖了个关子。
谢爻扶额,试探道:“如果我偏不娶呢?”
“投胎之事就无从谈起了。”女子语气笃定,绝不是说笑。
“……这算不算以权谋私?”谢爻嘴上不满,心中却也无可奈何,他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没有选择。
“算,又如何?好了,回去娶她罢。”
“好歹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谢爻仍不放弃最后一丝挣扎,看女子笑而不答,心中有个大胆的揣测:“话说,那宋以洛,不会就是……你罢?”
“嗯,是的。”女子答得漫不经心,谢爻却听得直冒冷汗。
他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你……看上我了?”
“呵呵,”女子冷冷一笑:“你,性……”
“性冷淡,别说了……”谢爻也是说笑,他自然不会自恋到真以为鬼差小姐姐喜欢他,摆摆手苦笑:“好了,晓得对方是你,我倒是无所谓了。”
形婚这事儿,他只在狗血剧里听过,实际操作起来不知又是怎样一种滋味。
“你放心,我会规规矩矩的……”虽然对方是鬼差小姐姐,谢爻仍念他是姑娘家,遂补充一句保证道:“让我醒来吧。”
“好。”女子挥了挥袖子,风乍起,纯白虚妄的结界剧烈晃动,似冰纹般渐渐碎裂。强烈的白光刺进眼中,谢爻抬起袖子遮住了眼睛。
“谢爻。”女子一反常态笑嘻嘻的态度,忽而正经了起来,声音夹在风中轻飘飘的。
他睁不开眼睛,微眯着道:“怎么了?”
“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