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追着他砍的老板早已跪地,躺在血泊之中不动了。
人的命,就是这么贱。
段明月抬头看向老板尸体前面背对着自己站着的人,那人一头白发,腰板挺得笔直,手中的弯刀锋利得很,上面沾满了老板温热的血液,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那人甩了甩刀上的血,回过头向段明月走过来,在他身前蹲下道:“你的腿断了。”
段明月有些害怕,他支支吾吾道:“……早就断了。”
那弯刀老头道:“怎么断的?”
段明月被吓得老实不少,他乖乖回答:“我偷了人家的东西,被打断的。”
“哦?”老头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碴,“那这人?”
老头用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老板。
“……我偷了他家客人的饭。”段明月觉得自己已是命不久矣,哆哆嗦嗦往后挪着屁股。
谁知,老头的大弯刀并没有对他落下来,老头蹙了蹙眉,竟仰天大笑起来。
“?”段明月停下了小动作,看着老头笑,轻声道:“你不杀我?你不是义士吗?”
老头笑了半天,终于停住,一听段明月口中的义士,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更欢了,他断断续续道:“谁说我是义士了?我倒要见识见识,谁敢说我是义士!”
段明月瞪着老头,轻声道:“那你为何要救我?”
“小东西,愿意跟我走吗?”老头听了这话,起身将弯刀绑在腰间道。
段明月瞪大眼睛,问道:“为何要收留我?”
老头:“你这贱命顽强得很,我喜欢,看你顺眼。”
段明月此时就像回答少年那时似的,他并不想被人束缚,虽感谢老头的救命之恩,但他还是要拒绝。
但还未等段明月开口,谁知老头却道:“你这腿再不治可就长歪了,到时候可就没人愿意收你。”
段明月这下犹豫了。
那少年那般好看,到时候万一看不上自己了,可怎么办?
段明月从未照过镜子,他就在水面上看过自己几眼,倒是庆幸自己并未长歪,但这腿若是长歪了,定是也不好。
而且,若是我能派上用场,说不定哪日再遇到那少年,我可以请求他爹收我到门下作弟子,我就可以天天见他了,那还会愁像现在这样找不到他?
老头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段明月思索再三,终于答道:“谢谢老先生。”
老头摆摆手:“ 你以后就是我徒弟了,我把自己叫啥早就忘了,你就当我无名无姓,叫我一声师父就成。”
段明月跪下,给老头磕了个头,改了口道:“谢师父。”
五年后
段明月一身血,走进山庄大门。
老头,也就是段明月师父,听说段明月一进门又把师弟们吓了一跳,便亲自过来看看情况。
老头把段明月上上下下摸了个遍,这才叹了口气:“既然每次都是别人的血,你能先跟我说一声吗?不吱声谁能懂?”
段明月此时早已长成一俊小伙,个头比老头高出不少,他微微低下头嫌弃道:“因为每次说了您也不信。”
老头这才拍拍段明月肩膀,眉头一扬道:“不亏是我相中的人,这样下去我们山庄成为第一门派便不在话下了!”
段明月倒对门派之争不是很感兴趣,不如说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干,这五年来,他们山庄吞并了不少小门派,势力扩大了不少,功劳大多在老头和自己,但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门派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臭。
段明月自从心中有了目标,便沉下心来乖乖练武,以前他只觉得每天能吃饱穿暖就好,但现在,他想变强,然后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少年面前。
他不怕别人说他没追求,他的梦想就是想当少年的跟班,能保护他就成,这是他现在活下去的全部支撑。
所以段明月虽练武年纪稍晚,但比同门都会刻苦几分,又得老头青睐,自然得到更多指导,进步极快,已是老头最得意的弟子。
这几年,山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老头野心又大,自是总要掀起门派之争,山庄在这段时间内不断吞并小门派,速度虽慢,但实力也一点点大起来了,跟几年前已是不能相提并论。
他们下一个目标,即是山庄边缘地带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苏家庄。
虽说苏家庄不算太弱,但山庄好歹也成长了五年,应该可以与苏家庄抗衡。
侵略之日,子时行动,段明月站在窗边一直无法平静,不知为何,他的右眼一直在跳,都一天了也不曾停过。
段明月从怀中掏出宝贝的木牌,笑了笑,在“昀”字上轻轻落下一吻。
等我,把苏家庄吞并之后,我就向师父告辞,天涯海角去寻你。
这么想着,段明月的内心又坚定了几分,他看时间已到,便用力抚平眉心,去和老头汇合。
苏家庄的实力足够山庄弟子倾巢出动,老头领了一大帮人,段明月心情不是很好,他在后面一脸不爽地跟着。
老头的计划是这样的:自己打头阵,队伍一起向前,段明月在最后,谨防被围攻,就这么简单。
老头思想简单,段明月也不懂用兵之类,他没有任何意见地跟着,他也不担心,只要师父和自己发挥全力,像苏家庄这样大小的势力,根本不在话下。
虽然这么说,到底还是一场死战,老头的一只眼睛被戳瞎了,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咳嗽的时候吐出一大口血,段明月从没见老头这么狼狈过。
段明月在队尾,斩杀了不少杂碎,虽是杂碎,但也反抗得厉害,毕竟是危机关头,关乎门派生死,再怯懦的人也会全力以赴。
段明月虽然没受重伤,但苏家庄人多,中途被迫和老头带着的人分开,他受了点擦伤之类,赶紧解决完那些拦着他不要命的,他就赶紧去找老头去了。
这里应该是掌门或其家人住的地方,段明月抬头一看,这个房子还挺华丽的。
里面还有一人反抗的声音,他又听到了老头的弯刀发出的响亮声,他便决定赶紧进去帮师父一把。
段明月一脚踏进屋门,正好看见老头一刀插入那反抗之人胸口。
段明月脚步顿了顿。
为何这人,怎么眼熟呢?
老头将弯刀从那人胸口猛地拔出,那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段明月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他应该跟段明月差不多大,或是比他更小一些。
那人倒下之前,看了段明月一眼,他突然双眼大睁,就这么倒了下去。
不过,他并没有摔在硬邦邦的地面,而是倒进了一个人冰冷的怀抱之中。
段明月不知为何,他的身体会自己行动,竟下意识地快步接住了那人倒下的身体。
看着怀里的人连呼吸都困难,他打算在这人死之前问个清楚:“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那人早已说不上话了,他每呼吸一次,嘴里都会溢出大量的血,所以他并没有告诉段明月自己是谁,只是笑了笑。
段明月猛地一怔。
这时,段明月才终于看出来了。
倒在自己怀里的,刚被师父捅了一刀的,即将死去的,在自己怀里颤抖着的,就是五年前救了自己的少年。
少年比起五年前,变了不少,眉眼更漂亮了些,整体看来凌厉了不少,比起以前的那般比较普通的模样,确实认不出来了。
但他的笑,段明月一直记得。
少年肯定是认出段明月了,不然不会对灭门仇人笑得这般毫无防备。
段明月终于知道这几天的不安都是从哪来的,他赶紧捂住那人胸口的伤口,大喊道:“你怎么样?振作一点!”
那人摇摇头,他的呼吸渐渐弱了起来。
“别睡,你别睡!”段明月声音更大了,他怕自己声音小了,那人听不到会睡着。
那人终于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抬起手想碰碰段明月,段明月赶紧抓住他的手,帮他摸上自己的脸。
那人满意地笑笑,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段明月急得直摇他。
这时,老头出面阻止了段明月,他看出段明月定是认识这人,而自己却给了这人一刀,他愧疚地低声道:“没救了,你轻点碰他……少点痛苦。”
段明月睁大血红的眼,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至少……”段明月也不忍那人再受苦,他低声道:“你的名字,告诉我好吗?”
那人其实已经没了意识,但他竟隐隐约约听到了段明月的话,他的嘴唇轻轻颤动,嗓子因咳血而沙哑不堪,但这是段明月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
苏昀之。
那人说完这三个字后,就彻底不动了。
段明月把苏昀之的眼闭上,将其轻轻放平在地,他的泪水不知是不是流干了,他眨了两下干涩的眼,再也流不出来了。
老头回去后就生了重病,他本就年龄不轻,又受了一身伤,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打算将山庄交给段明月,并在死之前向段明月道歉赎罪,希望段明月能原谅自己。
段明月当然原谅了老头,因为他觉得错的不是老头,而是自己。
因为自己没有提前打听苏家庄的消息,不知道他是苏家庄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