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给他换下已经滴完的点滴的护士对上他的视线,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猛地回过神来, 一边大声喊着“病人醒了”, 一边转过身急匆匆地往外跑。
然而, 还不等她跑出这个看起来有些高级的单人病房, 她正打算去呼唤的对象就先一步踏入了房间, 那模样看起来,比她还要焦急几分。
“醒了?”来人先是确认了一下季榆的情况,然后带着点小心地在床边坐了下来,脸上那抑制不住的惊喜表情让他看起来不像是负责治疗的医生,反倒像是一只等待季榆苏醒的亲友,“感觉怎么样?”
“你……”没有直接回答听到的问题,季榆拧起眉,将面前的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叫什么名字?”
由于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嗓子传来的干涩感让他有些不适, 但比起这个来, 他还有更为在意的事情。
“我的名字?”像是有点意外季榆会问这个问题似的, 来人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地指了指自己夹在胸前口袋上的铭牌,“苏恒帆。”
季榆:……
他觉得, 要不是他因为睡了太久而出现了什么幻觉的话,眼前的这个家伙,不管是样子还是名字,都和他知道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家伙难道不应该是个法医吗?让一个法医来负责他一个活人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我是有正规的医师资格证的人,”也不知道从季榆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苏恒帆笑了笑,开口说道,“而且还有外科和心理学双硕士学位。”
“……你再说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季榆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看着面前对待自己的态度有点太过熟稔的人。
“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苏恒帆露出些许恍然的表情,“没什么。”
“我忘了你不会记得这些事情。”他看起来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话。
“记得什么?”季榆觉得自己的笑容更僵硬了,他甚至都有点忘了自己以前是怎么维持那些表情的,“是我的记忆在车祸的时候受到了什么影响吗?”
“当然不是!”担心季榆误会了什么,苏恒帆赶紧出声否定,“只是……”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前世”两个字给咽了回去——他要是真把那些话说出口的话,眼前的这个家伙肯定会把他当成疯子的,“……没什么。”
“由于受到了二次伤害,大脑遭到的创伤有些严重,虽然现在意识恢复了,但接下来还是得小心一点,”苏恒帆站了起来,语气恢复了医生该有的例行公事,“我待会儿会带你去做一些检查,应该还需要在医院里再待一阵子。”
说完之后,他合上了手里其实并没有多大作用的册子,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与医生面对病人时不同的温柔:“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在这之前,我觉得我需要问一问我能吃什么。”季榆笑了一下,委婉地表示了回绝。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曾经被自己抛弃过的人这种事,对于一个刚恢复了情感功能的人类来说,还是有点太刺激了点。
苏恒帆到底还是在工作时间的医生,不可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季榆这里,在简单地和他聊了几句之后,他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了边上手里还拿着替换的点滴的护士,和季榆大眼瞪小眼。
——当然,这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
“你到底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就连来探望病人都不忘带上一瓶酒的人有点好笑地看着床上打着石膏的人,“真是的,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都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遍体鳞伤的……”罗蔚衡顿了顿,突然就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就不能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吗?”
季榆:……
实话实说,他现在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如果只有一个主治医生和他记忆中的人完全相符,他还可以说是巧合——又或者是他在陷入深层次的昏迷中的时候,将经常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编织进了在自己的意识中上演的故事——但两个呢,三个呢?
季榆可不觉得,自己的病房里会经常有那么多人出入。
而且——这些家伙都这么“凑巧”地在他醒过来之后没多久,就跟约好了似的出现在这里,他可不觉得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请问——”深深地吸了口气,季榆有些艰难地将想要骂人的欲-望给压了下去,“这些……我不认识的先生们,”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克制的笑容,“能先出去一下吗?”
“我头疼。”只一句话,他就将那些还想反对的人的嘴给堵上了。
好歹都曾经是其他世界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家伙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只觉得这个房间在少了某些人之后,就连空气都变得轻松了许多,季榆忍不住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垂下头,看着依旧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玉石,双眼不由地微微眯了起来。
“我觉得,”他伸手捏了捏那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作为一个装饰存在的小东西,“我需要一个解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容漆的声音并非出现在季榆的脑中,而是直接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他转过头,看向床边这个凭空出现的人,略微挑了挑眉毛。
“上一辈子生死相隔的恋人,这一辈子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容漆眨了眨眼睛,“——不觉得很浪漫吗?”
“确实很浪漫,”出乎容漆的意料的,季榆居然对他的话表示了认同,但很快,他就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只不过,我的‘上辈子’实在太多了点。”
想到这会儿站在门外的那一大帮子人——还有些因为其他原因没能过来,容漆有点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他想说关于这种“前世今生”的理论,有着许多种不同的解释,这种情况还是说得通的,但在季榆那直勾勾的视线底下,他终于还是没敢开口。
天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家伙面前总是会怂成这样。
“然后呢?”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季榆靠在床头,看着容漆的模样,颇有几分趾高气昂的架势。
“什么然后?”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季榆在说什么,容漆有点茫然地反问。
“我以为你接下来会和我说一点其他的东西,比如……”季榆弯起嘴角,“其实你之前做的——又或者我之前做的,并不是所谓的‘毁灭世界’?”
真要是那样,门外那些该和他们所在的世界一起消失的人,就不会待在那儿了。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之前和你说的也算不上假话……”伸手摸了摸鼻尖,容漆试图为自己辩解。
“只不过是不同的说法而已?”季榆瞥了他一眼,“就好比‘拯救世界’和‘毁灭世界’?”
容漆:……
话都被这家伙说完了,他说什么?
“差不多吧,”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肯定都免不了要被季榆刺上两句,容漆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那些世界确实都消失了没错,但是……”他顿了顿,“……人没事。”
“这就是你坚持要用这种麻烦的绕弯子的办法的原因?”季榆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嘲讽意味的。
他早就发觉,凭这个家伙的能力,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剪除那些无用的枯枝,显然有着更为便捷的方式。
就好比一个人想要捏碎一个鸡蛋,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可若是想要在将其中的东西完好地转移到另一个完整的蛋壳中,却显然需要借助一些更为麻烦的手段。
而容漆之前的做法,显然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如同走钢丝一样的行为,否则对方不会在此之前,连一个字都不曾对他透露。
“——真不像是一个‘神”该有的样子。“季榆想了想,对这个家伙的举动做出了评价。
“没办法,”容漆闻言耸了耸肩,显然对此并不在意,“谁让现在的人都越来越喜欢‘拥有人性的神明’呢?”
像他们这种依托于信仰存在的事物,自然只能随着人们的想法而发生改变。
“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觉得其实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说,这个人也能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容漆笑了一下,开口问道。
“有,”季榆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外面的那些人怎么办?”
当初这个家伙把他扔到其他世界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说过他得面对这样的局面。
“那什么,”知道该来的肯定逃不过去,容漆尴尬地咳了两声,“我尽力了。”
其他人倒是还好,但不知道是因为和季榆接触过的原因,还是这些家伙本来在原先的世界里都有着太过重要的位置,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彻底抹去他们的记忆。
没有办法之下,他只能用上了“前世今生”的办法。
“你放心吧,”伸手拍了拍季榆的肩,容漆很是沉稳地说道,“我给了他们足够的接受现实的时间,他们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的。”
“……应该。”
季榆:呵呵。
他觉得,他有必要尝试一下殴打神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