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平时早出晚归,中午很少回家,都是用盒子装点剩饭菜就出门过一天,不然就是在外边买两大馒头顶着。所以阿弥白天的时候经常出来街上走动,也时常在唐叔家里吃饭,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唐果并不理会老爸的话,硬生生将唐叔拽了出来:“你看,就是这个大姐姐,她叫叶知秋。”
唐叔见了叶知秋,先是愣了下,然后呆呆地看了眼阿弥,嘴巴张了张,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就是叶医生,我和你说过的。”阿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有些慌,即怕唐叔不欢迎叶知秋,又害怕唐叔喜欢叶知秋。
叶知秋冲唐叔点了点头:“阿弥说,她那些资料都在你这里,让我帮她看看。”
唐叔这才缓过神来,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往边上让开:“哦哦好。”
说完后,唐叔又想到厨房里的菜的事情,赶紧往里头跑,跑两步又停下来,往前屋方向指了指:“吃饭,先吃饭。”
唐果跟过来厨房搬碗,笑嘻嘻的:“爸,大姐姐没结婚呢,好看不,喜不喜欢。”
唐叔翻炒着锅里的青菜冲唐果挥挥手:“胡闹,人家大姐姐可看不上你老爸这样的。”
好看是好看,可跟个明星似的,看着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阿弥拉着叶知秋进了屋里,硬是拉着叶知秋在她近旁坐了下来:“唐叔做的菜特别好吃,真的。”
叶知秋看了一圈屋子。她开始有些怀疑,这条街上的人是不是都喜欢把垃圾堆在一楼。唐叔家的一楼摆满了七七八的线圈,拆了一半的电视机,各种机电工具。
在这种地方吃饭……还真是特别。
唐果的奶奶年纪也很大了,不过比起阿弥外婆,肤色和皱纹看上去都稍显得精神年轻些。一见了叶知秋,也是眉开眼笑:“这姑娘长得真好看,今天多大了?我们家唐义今年三十三岁,是个老实本份人,靠自个手艺养活自个。”
叶知秋万是没想到会被突然相亲。
“奶奶,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阿弥心里已然有些不开心了,唐果怎么可以这样,见了人就想带回家给她爸当老婆。
唐果奶奶这才叹了口气,提起了阿弥外婆。
“你外婆和我认识这么多年,可也没在一起好好谈过几次心。”唐果奶奶坐在有些破旧的轮椅上,眼睛望向灰尘弥漫的大街,似在里头,瞧见了弓着身子四处走动的阿弥外婆般,慢慢讲起了诸多往事。
这其中也提到了阿弥的身世。
外婆以前是嫁过人的,当时家里穷得发疯,外婆嫁的男人又偏生好吃懒做,在外边胡吃海喝,醉了回家就是拳打脚踢。
外婆怀过好几个孩子,其中前两胎都是因为两口子打架给打没的。
后来外婆千防万防总算是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了,可家里总缺粮少米,要啥没啥,外婆身子又不好,没有奶水,生了几次孩子都因为各种原因夭折了。
最大的孩子带到六岁,外婆宠得不行,对他百的般呵护,可孩子身子就是很虚弱,经常生病。那个时候医院很少,城市道路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孩子突然发烧,外婆半夜冒雨带着孩子去几分里远的地方看医生。
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外婆大概是那个时候就疯了,她跑回家里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刀砍向了屋里那个喝和酩酊大醉的丈夫。
还没有阿弥以前,外婆的人生是在狱中度过的。当时警察问过外婆,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外婆没多说别的,当年的外婆也是一副好性子,说话的时候,稳稳当当:“要是他没有把我的脚打残,我就可以走得快一些了,走得快一些,我的宝儿可能不会在路上就病死了。”
巧的正是外婆出狱那天,路过长勺街尾就遇到了阿弥。
初冬边,天刚露晓,长勺街尾的桥头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箱子里写着孩子出生日期,也写明了留了钱,那些钱也不知道被哪个过路的拿走了。阿弥的外婆当时已经快六十岁,佝偻着身子站在箱子边盯着阿弥看了很久。
那个年头,个个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谁也没那个本事往家里捡个女娃娃回去养,尤其是娃娃看起来身子又虚得很,瘦瘦小小的,带不带得活还是个事儿。
外婆看了挺久,便空着手回家了。
直到晚上时,又去了桥头盯着阿弥看了一宿,在第二天光破晓的时候,外婆抱着箱子,拐着一条瘸腿走回了破落的家里。
外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成为长勺街的疯子和泼妇。
外婆年轻的时候,家里给她算过命,说她命硬得很,没有子孙命。所以才让阿弥管她叫外婆,故意淡化亲属关系。还给阿弥算过命,说小孩要贱养,不然也会像前边那个孩子那样夭折。
所以外婆总是要凶凶的啊,生怕自个的好转眼就变成了坏。
“前段时间,你外婆突然来找了我,她说她已经不中用了,不过已经想着给你赚好了以后过生活的钱。”唐果奶奶说得一双眼里满是泪光,拿着手绢抹了好几回:“她说,你该受的苦,她帮你受了大部份,你也跟着她受够了罪,以后你得活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她让你该吃吃,该喝喝,钱都给你留下了,她说,你不要像她一样,出去捡垃圾,她说,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受这种苦的。”
这一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饭后,唐叔拿着一个文件袋过来,递到叶知秋面前:“都在这里了,阿弥签了个委托书给我,关于这些事情,都是我代确认的。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叶知秋接过资料,大致看了下,里边账目进出,账号那些都写着成阿弥,数额也很清晰。
可以感受到,唐果一家人都挺好的,这个唐通人还不错。叶知秋抬头看了眼面前老实的汉子,笑了下:“没有问题,阿弥能遇到您这样的好人,真是幸运。”
再一转首,叶知秋发现旁边空空的,阿弥不知去向。她赶紧站起身来往外边走。
叶知秋在长勺街尾的桥头看见了柱着盲杖的阿弥。
桥头边有棵大榕树,树丛间的知了大声地叫嚣着,阳光挣扎着穿过密集的叶子,星星点点地落在阿弥白色的T恤衫上,眼间白色的纱带上,形成一层浅淡的光斑。
就像一个有些失落的天使般。
叶知秋慢慢走近阿弥旁边,静静地陪她听着树上的知了大叫不止。
第8章 看。摇摇车
阿弥在桥头的大榕树下想了很多关于外婆的事情,最后也想到了自己。
在很小的时候她已然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兄弟姐妹,外婆也不和蔼可亲,外婆是人见人怕的疯婆子,她是疯婆子家养的孙女。
“我还没有瞎的时候,外婆有时候也不那么凶的。”阿弥和叶知秋说。
眼睛看得见的时候,外婆的疯和凶都是对着外人。
在家里虽然不会很亲切,也不怎么爱笑,可总不会大声地骂她,只会很严肃的告诉她衣服要怎么洗才干净,家里卫生要怎么弄,会责令她一件一件事情做得端端正正。
九岁那年失明以后,外婆才开始更凶了。现在想想,原来外婆觉得对她好只会会害她,克她。大概是怕克死阿弥,所以才变得更凶了。
其实外婆这些年每天都在惶恐和煎熬里度过。
叶知秋双手轻轻按在阿弥的肩膀上,微笑着在她耳边说:“所以外婆心里一直都有阿弥的对不对。”
桥下有细微的流水声和着榕树梢头的风声淌过。
叶知秋说:“阿弥以后就要像外婆希望的那样,好好享受生活。”
叶知秋其实不能理解外婆所说的体面和风光。外婆这辈子吃了很多苦头,都是关于贫穷,所以才会觉得只要给阿弥存够了钱,阿弥就可以快乐开心的生活了吧。
关于贫穷,叶知秋是不大理解的,她没有切身体会过。
叶知秋的生活条件和家庭环境让她对金钱并不敏感。不过在医院里,命和钱总是挂钩,她时常都能看到生命在金钱面前退步,也见多了在金钱下延续的残喘。
生活要怎么才算享受呢。阿弥更不理解,在她看来,能和外婆一起吃烧鸡就已经是很开心的事情了。可放在以前,不要说吃烧鸡,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很少。
“知秋,你能带我去游乐园吗?”阿弥突然转过身来,微微仰起脸,缠着白色纱布的眼睛正好对着叶知秋。
如果她能看得见的话,取代这抹白色的应该是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阿弥上了叶知秋的车,她已经是第二次坐叶知秋的车了。在她的人生里,坐车的次数并不多,刚才叶知秋扶着她上车门的时候,她特地摸了下车门边。
车子有点小,和以前坐的公交车不太一样,应该是小时候看到过的那种小汽车。
阿弥告诉叶知秋,她小的时候和外婆去过好多次游乐园。
“外婆带你去玩?”叶知秋想到外婆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再看看阿弥微笑起来的样子,难以脑补出两人在游乐场所的样子。
阿弥轻笑了下,摇头,外婆可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