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中带着细微的凉意……还带着一丝他刚才闻到时、以为是来自于阳台上花肥的淡淡腥气……
他的颈椎和整条脊椎都是僵直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低头时,甚至觉得听见了脖子里关节移动的响声。目光落到好像变成了石头般无法动弹的手臂上,慢慢向着手指摸到的地方移动……他看到了红色。
表面已经凝固、半流体中夹杂着块状物,质感有点像果酱的东西,在移门的玻璃上、金属框上,沾得到处都是。它们是暗红的,一点都不刺目的颜色,却让他猛然间头晕目眩,险些腿软摔倒。他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仓皇松手,发着抖慢慢地翻过手掌,只见手指和掌心已经都沾到了那粘稠的液体。
移门的把手边,暗红的痕迹形成了一个有些扭曲的手印形状,仿佛有个满手鲜血的人从房间里拉开门、走了出去。他刚才没看到而按上去的地方,痕迹表面凝固不久的薄膜被弄破了,他自己的指痕因此印在了上面,又在他离开时拖拽出了崭新的血痕。
移门玻璃上如镜子般照出的人影,脸颊和嘴唇已经完全失去了颜色。他哆嗦着,又慢慢伸出手,碰了碰玻璃表面那像是紧贴着蹭过的痕迹。指尖上粘粘的,因为液体的稠厚,甚至觉得有点软,他猛地抽回手后退了一步,下意识伸手想去捂嘴巴,又闪电般将手拿开,没忍住干呕起来,踉跄着向旁边退去,直到后背贴上了书桌的边缘。
血迹在里面……在房间里……就在刚才……刚刚从房间里出去的……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眶发热,惊恐的目光来回游移,打量着面前的房间。没有……没有多出来的东西,其他地方也没有血迹……他攥紧了桌角,似乎从这实际的接触和周围的安静中获得了一些勇气,冻住的思维勉强转动起来。
对了……出去了……已经出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扑向门边,不敢再碰把手的地方,按住更上方的门框部分,用力合上了移门。玻璃门在质量很好的滑轨上移动起来悄无声息,只在两侧门扇碰撞时发出了“砰”的一声响。他为这声响又抖了一下,想要锁门时却不得不碰到那些血迹了,手指哆嗦着滑了好几次,才勉强按下了锁定。
他退了一步,满心都是要冲出房间去找哥哥,几乎已经要哭出来了。目光从血迹上离开、抬起头时,他看到了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以及在他肩膀上方的空气中,缓缓成型的那双手。
手指上血迹斑驳,手腕下空无一物。像是要将他的头颅捧起似的,那双手掌轻轻合拢起来,碰到了他的头发,继而碰到了他的侧脸。
如果他的经历再丰富一点,曾经被同伴开过类似的恶劣玩笑……或者只是仔细观察一番,发觉倒影中房间景象的细微闪烁和扭曲,就能轻易判断出这不过是用普通家用设备就能完成的、将全息影像叠在身体表面进行伪装的手段。但是这个画面投映在视网膜上、传递到大脑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了。
他都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或许他有几秒钟失去了意识,因为在像是冰碰到脸上皮肤的凉意之后,下一个感觉已经是沾满泪水的脸颊压着地板的冰冷和坚硬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像声带被割断了,恐惧压住了他的舌头……他唯一还能做出的反应只是发抖,浑身僵硬,鼻腔中充斥着突然强烈起来的血腥气,让他想吐却吐不出来。
那个……东西,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它不是只有一双手,感觉起来有完整的身体,但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这只带来了更加强烈的恐惧。
粘稠、温热的液体落到了他的后颈上,流进脖子里。那双没有温度的手滑过他的颈侧,滑下肩膀和后背,滑到腰部、腿上……隔着薄薄的睡衣,那动作中没有任何亲密的意味,感觉起来像是在检查他,在检查一件工具看它是不是还能良好地运转,在考虑着要先从什么地方将他切开……他听到了自己逐渐变得剧烈的喘息和抽噎,极度安静的房间里,唯独这个声音响如轰鸣,几乎要震破他的耳鼓。
那双手移了回来,一只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偷了我的东西。”那个东西在他背后低低地、轻轻地说了一句,掐在他脖子两侧的手指随即收紧了。这样并不会压迫到气管,只是痛,像要挖进血肉似的痛,被掐住的血管突突地跳动起来,像往脑袋里塞了一块不断吸水膨胀的海绵。
疼痛让他的声音突然恢复了。他想要叫出来,出声呼救,但他只发出了一点点干涩的声音,背后的那个怪物就将他从地上拖起,继而将他的脸用力按在了床垫上。
受压变形的软垫捂住了他的鼻子和嘴,让喊声减弱近无,完全不可能引起此刻身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人的注意。他徒劳地挣扎了片刻,力气流失的同时,另一种恐惧在回过神后逐渐涨了起来。
它说……它刚刚说他……
极度的恐惧让他没能分辨出那个声音,便凭借那句话的内容自以为是地认定了它的身份。好不容易鼓起的挣扎的勇气消散了,他重新僵住了身体。
掐住他后颈的手指松开了一点。用力时毫不留情,已经让白皙脆弱的皮肤上浮现出了红痕,过不了多久就会转变成瘀伤。他惊恐地压着声音喘息,感到冰凉的指尖在他脖颈侧面移动,沿着掐痕轻轻地摸索着。
“做不到么……”耳边响起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能留下……不行……我……”尽管轻得几乎听不清,声音里陡然增强的怒火依旧像利器那样鲜明地刺向了他,“为什么……”
他哭出了一点声音。“求你……”他哽咽着挤出破碎的字句,没来得及说完什么,感到原本按在肩胛后方的那只手向侧上方移了过去。
下压、拧转、拉拽。关节被外力强行扭脱开的瞬间,短暂放松过的力道重新加强,将他再度重重地按了下去,将剧痛引发的一声惨叫闷在了柔软的织物深处。
————
手机铃响起来,陶梓低头看了一眼,对面前刚刚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男人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不好意思……”
她起身从桌边离开,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一边匆匆朝洗手间走去。“你怎么又打电话来啊!”不等那边出声,她便小声地抱怨道,“不是跟你说过今天晚上我有事要忙吗?”
电话里没声音。她拿下来看了一眼:确实是接通的。
“喂……怎么不说话?”她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吗?喂?陶……”她陡然警觉,顿住脚步低喝道:“是谁?”
几秒钟的寂静后,那边挂断了。
陶梓在忙音里呆立了一会,迟疑地放下手,注视着通话结束的界面,在餐厅的暖空调风下,陡然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窜了上来。
第64章 逃避的人
————
意识浮过晨昏边际般的晦暗, 逐渐明晰。陆攸睁开眼睛, 视野里出现的是原木色的地板和静静垂落的床单一角。与此同时, 来自于浑身各处的疲倦和隐痛也传了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陆攸转动目光, 认出了这个在资料传输中见到过、也借着“晏琛”的身体到访过的房间。他慢慢地用手臂撑起身子,从地板上坐了起来,试着呼唤系统, 系统并没有回应。
虽然动作间还有些迟滞笨拙,但他此刻确实正控制着这具身躯。之所以行动艰难, 是因为移动时各个关节处传来的难言的胀痛酸涩,就像机器轴承因过度负荷而磨损后的运转不良。陆攸甚至有种如果动作稍微剧烈一点,这些连接点就会松脱、让身体散架成一地零件的感觉。
身上冷冰冰的,汗水浸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微风从没关好的阳台门吹进来,撩动窗帘, 陆攸在寒意中打了个哆嗦。他伸手摸了摸面孔,拂开黏在脸颊边的发丝——他的头发也是湿的,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仅仅是抬起手这么简单的动作, 都艰难得好似手臂上挂着千钧重物,酸痛的肌肉和关节呻|吟着, 让陆攸恨不得立刻一头栽倒在地, 躺着再也不起来了。
……他来之前,陶林用这个身体做什么了?
锻炼吗?
陆攸不确定他上回附身时, 当时的控制者陶林有没有什么感觉, 至少此时, 他能察觉到陶林的灵魂依旧还存在着,并且是“活着”的。好像将一只飞蛾松松地扣在手掌里,掌心的皮肤会感受到不断抖动的翅膀的触碰。
没有表现出对抗的意图,甚至不像是存在自我意识的微弱动静。
陆攸脑海中出现了陶林的灵魂蜷缩成一小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画面……他有些茫然,想不出是什么让那个上次来时还得意洋洋地霸占着身躯、掌握有主控权的冒牌货,此刻却像是受到惊吓的老鼠一样,抛弃费心抢夺来的战利品,仓皇逃到了意识的深处。
如果不是他莫名地在这个身体里醒过来,“晏琛”现在大概就是昏迷的状态了。
陆攸在地上坐了一会,觉得脖子上有点痛。他摸索着将指尖按上去,当即轻“嘶”了一声。晏琛的卧室带着独立的卫生间,他扶着床沿慢吞吞地站起来,又贴着床边艰难地小步移动过去,好不容易站到水池前面,对着镜子一照,除了发觉眼眶像痛哭过一样通红之外,还惊悚地看到了颈侧淤青的指痕和已经微微肿起的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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