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只是凭空的猜测,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宋阮沉默了半天,最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眉头微蹙,看起来颇是烦恼的模样,“下午我再去看看吧,早点把这一家给换了。”
他又吩咐了杨苑几句,让他叫张书生写一块牌子,饭馆先休息半天。
要换食材的供应商不是小事,说完宋阮便匆匆地走出去了。
杨苑坐在椅子上,背微微挺直就能看见宋阮削瘦的肩消失在了帘外。
他半眯起了眼,忽然一阵强硬的风刮过,吹得掩着的房门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发出了咚地一声响。那扇门晃了好几下,等到最后停在原地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没有了杨苑的身影。
刘家大院里。
刘掌柜站在书房里,正把一块金子费力地塞进他的财宝箱里。
好不容易塞了进去,他合上了箱子,却因为里面装得太满,扣子无法扣上。刘掌柜只好自己坐在了箱子上,使劲压了压,弄了老半天才把扣子合上。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忽然听见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仔细一听,原来是窗外起了风,种在书房后面的梧桐树猛烈地晃动着树枝,树叶摩擦翻滚着,撞击在油纸窗上,发出了细碎的、轻微的沙沙声。
油纸窗多年未修,早就没有那么紧实了,窗户和边框碰撞,格拉格拉地响个没完。
刘掌柜只得拿了一些黄纸,把它们填在了窗子缝里,他一边填一边抱怨道,“我怎么记着好几年前才修过,娘的,那姓孙的果然是个孙子,随随便便修了一下糊弄我……”
他骂骂咧咧地把缝隙给补完,拍了拍手回过身,震惊地发现一个黑发黑衣的男人正坐在他的书桌上,双手环胸,脚下还踩着他好不容易收拾好的珠宝箱。
刘掌柜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眼睛瞪得宛若铜铃,厉声喊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闯到我家里来?!”
说着,他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黑衣男人脚下的箱子,紧张兮兮地抱在了怀里,同时谨慎地抬起头,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男人的脸却是那么的模糊,连清晰的边缘线他都无法看见。
刘掌柜嘴唇抖了抖,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腾起。
“紧张什么?这么宝贝你的箱子?”
杨苑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恶意和难以察觉的愉悦,“不如打开来看看,这巷子里,到底还有没有……你的宝贝?”
“……”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刘掌柜心中的不安终于达到了极点,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然而他全然不顾,粗暴地将扣子给打了开来,被塞得满满的箱子瞬间弹出了一个小缝。
刘掌柜猛地掀开了他好不容易收拾的珠宝箱,难以置信地看见他把所有金银珠宝一件一件放进去的箱子,如今里面塞满了灰不溜秋的石头。
“……”
豆大的汗珠从刘掌柜的额角滑落,滴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青石板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
他疯狂地抓扯着头发,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感觉自己的衣领像是被人提了起来,舌头堵住了喉咙、让他无法出声。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晃得他头晕眼花,同时耳边刮来了呼啸的风声、还有尖锐的鸟叫声。
等到风声停息的时候,刘掌柜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面前不再是他熟悉的泥墙和青石板路,而是变成了一片枝繁茂密的苍天大树。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原来他双脚悬空,而能让他安心的地面竟然距离他有少说几十米!
“刘掌柜,我看你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太清醒了,还是挂在这儿清醒清醒吧。”
刘掌柜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他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衣领被挂在一只树杈上,一个上百斤的男人,只靠着这一根瘦弱的树枝支撑。
“啊!!!”
他尖叫出声,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双脚在空中蹬来蹬去,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仓皇地求饶,“救命!救命!求你放过我吧!我我我把一半的珠宝都给你!”
真是……到死了都是个财迷啊。
杨苑轻轻摇了摇头,调侃道,“你死了那一整个箱子都是我的,我干嘛要救你?”
他欣赏着刘掌柜脸上露出的绝望和恐惧,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刘掌柜,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知道吗?”
他留下这句话,便站了起来。
威风拂过,一只白色的蝴蝶从杨苑胸口飞出,那一瞬间,这个前一刻还站在树枝上的男人变成了无数只白色的蝴蝶,若是仔细一看,翅膀上还有着非常淡的印记。这些成千上百的蝴蝶团在一起,像是被风吹起的柳絮,又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慢悠悠地朝着城里的方向飞了过去……
第59章
宋阮把当初做功课的本子翻了出来, 联系了一家质量还不错的菜农,商量一下菜钱、送菜时间等等细节上的问题, 等到把这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便回了饭馆。
一进大堂、看见稀稀拉拉的客人, 宋阮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就像刚才那筐菜一样。他环顾了周围一圈,怎么看都没察觉出什么问题。
宋阮想了想,敲了敲柜台,问埋头算账的张书生,“杨苑出来过吗?”
“杨公子?”
张书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想了想回答道, “没有吧, 没见过他出来。”
“知道了。”
宋阮略一点头,转过身快步地掀开帘子走过小门,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厨房的木门。
两口锅都架在了炉灶上, 滚烫火红的火舌在里面吞吐着,热烈地灼烧着锅底,冷水经过加热, 发出了咕嘟噜咕嘟噜的声音。房屋里蒸汽腾腾,水雾氤氲,把一切都模糊地让人看不太清楚。
杨苑拿着一个小马扎坐在炉灶边上——以他现在的身高来看,这个板凳有些过小了, 宋阮看他把两条腿叠起来, 坐在上面像是一只团起四肢的长毛动物。
他手上抓着一把柴草, 看见火苗稍微矮了一头便往里面一扔,嘴上还哼着一只断断续续的小调。
他转过头来,看见是宋阮,便挥了挥手。
宋阮的心便稳当当地落在了肚子里,他走了过去,挨着杨苑蹲下,犹犹豫豫地说道,“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宋阮沉默了一阵子,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又摸了摸杨苑顺滑的长发,重新找了个话题,“你这些天去哪儿了?一回来就长得比我还高了。”
高了差不多得有一个头,原本被他俯视着的少年一夕之间窜成了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男人,说不遗憾的不可能的。宋阮感觉自己可以微微理解一些家长的心理了,带孩子就像是种菜一样,你忙忙碌碌地又是浇肥料又是除虫子,当它还是一颗小苗儿的时候你天天盼着他长大;等他好不容易长大了,马上就要被猪拱走了,做家长的心理又不舍了起来。
“……”
杨苑看他神游天外,心里还絮絮叨叨地嘀咕了一大堆。心情不禁有些复杂,他几次想打断宋阮,再强调一下两个人的年龄,但是他又看宋阮露出了发愁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打击对方了。
他的手慢慢腾起,翻手将手心正对地面,一只只白色蝴蝶从他的掌心里钻了出来,落到地上,变换成了一张小板凳的模样。杨苑拍了拍变出来的板凳,示意宋阮过来坐。
这要是放在以前,宋阮肯定会故意地板起脸来训杨苑一顿,不过现在杨苑在人间的生活已经轻车熟路,不会再犯以前的那种常识错误,再加上杨苑本质上又不是一个‘人’,过多地约束他反而不好。
杨苑看着宋阮把小马扎拿了过去,乖乖地和自己并排坐着,心里忍不住软了软,“这几天,我回了老家一趟。”
“回老家?”
宋阮有些吃惊,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过杨苑提起有关‘家’的事情,也没有提到父母、兄弟姐妹。
“嗯。”
杨苑这次没有隐瞒,“那边的灵气比较充裕,方便我修炼。你还记得我上次长高吗?那就是我快要突破的征兆了,所以我这次特地回去闭关了好几天。”
原来是这样。
宋阮低下头看着面前乱窜的火苗,一截黑发顺着他脖子弯曲的弧线掉了下来,掉在他的颈间,和过于白皙的肤色相称,更显得它又脆弱又美丽。
他眉眼柔和,唔了一声,很微弱地暗示道,“你下次走之前可以和我说一下……店里最近很忙,你走了都快忙不过来了。”
杨苑侧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一样,“但是我偶尔也会有想要做的事情,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宋阮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十指绞在了一起,“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我请个假,什么的……”
“请假也不能请一辈子的假。”
杨苑语调平静,内心却一点都不平静,当他看见宋阮用那双温润的眸子望着他、那双纤瘦的手赖皮地握着自己的手时,就有些难以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