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了过来,一片叶子盘旋落地,摩擦着地面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最后悄然降落。
“……”
宋阮扫了厨房里的人影一眼,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把即将走向那边的那条腿给收了回来,沉声道,“来了。”
这客人来得实在是……有点不凑巧。不过没关系,该算清楚的、迟早能算清楚。
反正,有人会比他更着急。
他转身就跟着小杂役去了大堂。
堂内,一个穿着简朴清淡的男人正坐在一张角落的桌子里,津津有味地抬头看着墙上的菜牌,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笑呵呵的、管家装扮的老仆人,正低着头和他的主人说着什么。
宋阮走过去,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这对主仆之间的对话。
“一道脆皮鸭只要三十几个铜板,而一道拌小青菜却要二两银子。”
那男人笑了笑,“莫非这年头青菜还比一个鸭子金贵了么?”
“这位老爷,这东西嘛,自然是贵有贵的道理。”那杂役和气地笑道,“青菜是不比鸭子金贵,但是这味道也是不能比啊。”
男人轻轻地敲了敲桌面,闻言反问,“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这贵是贵在哪里了,我花钱也能花个心安理得。”
杂役心说这是掌柜的定价,他一个小跑堂的怎么知道这些。只是他回答不出来,那男人也不着急,就在那里等着,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的模样。
这哪像是一个来店里吃饭的食客形象,倒像是过来踢馆的。
不会又是那牌匾搞的鬼吧?
他心里一紧,还未来得及上前解围,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嘀嘀咕咕地,“嫌贵就别买呗,叽叽歪歪地哪儿那么多废话,都说了,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宋阮微微一惊,看见杨苑忽然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他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扯住了杨苑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我怎么没见着你人?”
他倒是不担心杨苑乱跑,但是如果杨苑乱使用法术的话,那就麻烦了。
杨苑给了他一个眼神作为安抚,又指了指柜台,“刚刚在那后面摆了几张椅子,闭目养神。”
宋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本来该待在柜台里的张书生不见了踪影,可怜巴巴地坐在外面的桌子上,那委屈又不敢言的眼神简直是杨苑恶行的最佳证明。
宋阮:“……”
“聊好了吗?”
那男人脾气也挺好,杨苑这一通充满了□□味的话也没能让他的脸色晃动半分,他敲了敲桌子,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道,“既然贵有贵的道理,那么就把你家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吧。”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笑,“钱,不是问题。”
“……”
宋阮微微眯起眼,也许是对方特地强调了钱的问题,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有种奇特的预感,总觉得也许这个男人和王老板还有点关系。
因为是招牌菜,所以只能由宋阮亲自上阵,虽然掌柜的自己没有说,但是为了不窃取商业机密,又或者是因为心虚的原因,两个大厨避开了厨房、闲得到院子里铲青苔去了。
而宋阮现在对于发挥菜谱的的威力已经是炉火纯青,更不用说他已经将可以换的调料全部换成了道具产出的调料,在味道上又做出了进一步地提升。
等到菜出锅,还没完全装好盘,那芳香的气味便从厨房里溜了出去,从两个厨子的面前游走了一遍,像是名满京城的优伶提着一方充满了胭脂粉味和体香的帕子、轻轻地撩过他们的鼻尖,最后却又笑中含情、袅娜多姿地飘去别的地方了。
这股饭菜的清香渐渐地飘进了大堂里,因为距离远一些,所以待在大堂里的主仆一开始也没有这种强烈的冲击感。
直到小杂役擦了擦口水、兴冲冲地帮宋阮把菜上了过来,那客人才发觉、自己平日里挑剔的胃竟然在这香味下发出了令人尴尬地咕嘟咕嘟声。
那客人摸了摸肚子,脸上一派坦然,他旁边的老奴要过来帮他试菜,却被他拒绝了。
因为他的胃口一直都不太好,也吃不下太过油腻的东西,所以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筷子,先夹了一口青菜,打算先小咬一口。
让他意外地是,他刚刚咬下青菜的一端,调料的味道和青菜本身的清香相互融合,源源不断地从那个缺口向他的口中涌去,清凉爽口,甘味十足。
他忍不住把整个青菜都全部吃下了肚,目光又投向了那盘芳香浓郁的红烧肉,他犹豫了片刻,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还是忍不住夹了一小块肉,放入口中仔细咀嚼了起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盘红烧肉名字虽然听起来让人觉得油腻重口,但是实际上吃起来味道却刚刚好,肉也不肥不瘦,肉质鲜嫩甜软,丝毫不会腻味。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位客人已经把桌上的菜都席卷地干干净净,最后他靠在椅子上、摸了摸没有丝毫不适的肚子,又拿出手帕来擦了擦还沾着酱汁的嘴角,感叹道,“贵有贵的道理,我现在是心服口服了。”
他顿了顿,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盘子,无不惋惜地说道,“哎,这么好吃的菜,王老板不好好享用,真的是太可惜了。”
此人一提到王老板,宋阮的心就提了起来,他斟酌了一番,试探地问道,“您认识王老板?”
“当然。”
客人像是看破了他眼中的疑虑,轻笑了一声,“我和他可是生意上的死对头,不过……他现在已经算不上是我的对手了。”
现在已经算不上是对手了。
就这么寥寥的几个字,却提供了宋阮一个巨大的消息:王老板倒了。
他眼睑微垂,低声问了半句,“您是说……”
“掌柜的还没听说么?那一日他回京,马车上装的都是他从外地淘回来的古董,准备高价竞拍出去的。他车上有一尊白玉观音,本来已经由静王府内定了。谁料王老板把货送过去后被静王发现这观音是个假的……”
他说到此处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毕竟将假古董送给王爷,这短短的几个字背后要背负多大的罪名,他们谁都不敢想。
“话说回来,这王老板被压进大牢里后,他的家眷便都在传一件事。”
宋阮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抬起头,听见那位客人慢慢地证实了他的答案,“她们都在传,王老板走之前在你这儿吃了一顿饭,原本极为便宜的菜牌被你们施了邪术,变成了五百两。所以一定是你们动了手脚,陷害了王老板。”
“……”
宋阮听到后半句,就知道这坏事绝对是杨苑干的了。但是他平时举世无争、无欲无求,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除了就是有点爱护短。
大概是因为前世无依无靠,所以这辈子这个臭毛病不仅没改掉、反而还有了恶化的趋势……
他定了定心神,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露出了惊讶和愤怒的表情,“怎么能这样呢?”
宋阮微微皱眉,像是真的很生气,“您评评理,这个味道难道不值这个价么?”
“这是自然,掌柜的不用急。”
男人一脸笑呵呵,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宋阮的话当真,“所以我今日来,一是为了试试看掌柜的手艺,这二嘛,也是想来给掌柜的送一桩生意。”
第23章
生意?
宋阮起初一听,还以为是那男人在开玩笑。
可他等了等,又看了看那位客人,他眼中的认真一直不曾褪去。宋阮嘴角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这位先生……”他只说了个开头,就卡了壳。
好在那客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难处,体贴地自报家门,“鄙人尤书行。”
“尤老板。”
宋阮从善如流地接了下来,他的语气很是客气,但是也没什么热情,“您刚刚也说过了,你和王老板是商业的对手,虽然不知道您具体是做的什么生意,但是总归和我这一行不太搭界。敢问这生意又是从何而来?”
“你说的不错。我做的是古董,你做的是美食。”
那男人微微一笑,从容地回道,“不过这两者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是做人的生意。”
不管是做什么生意,终究不过一点: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
“……”
宋阮微垂下眼睑,他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慢吞吞地说道,“愿闻其详。”
“下个月,我们商会要举办一场鉴赏会,地点在陈员外家中,期间各位古董商会来鉴赏陈员外新入的古玩,大家互相探讨研究。”
那男人简单地介绍了这个鉴赏会,他又继续道,“鉴赏会要开一整天,陈员外要招待各位客人用餐。我和员外有十几年的交情,所以受他嘱托,来民间寻一位手艺好的高手。”
他没有直言厨子二字,而是委婉曲折地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出来。
宋阮并不是没有发现这点小心机,但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尤书行的前半句上。
据他所知,现在这个朝代的员外还是指代着一种官职,和后世的富商意思完全不一样。所谓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从此处看来,商人的地位不如官员,也是社会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