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夜色实在太暗,加上梁子湛平日里不善饮食,十七岁的他身量并不算太高,那人一时看走了眼,便问了一句,“小娘子,要木柴吗?”
梁子湛闻言,脾气立刻就上来了,不分三七二十一,回身就甩了那人一巴掌,“你大爷的小娘子,老子厉害起来能一柱擎天的。”
那人嘴角渗了血,他捂着嘴上下打量了梁子湛半晌,“原来是位公子,公子不要便不要吧,是在下叨扰您了。”
说罢,那人很有修养的没继续跟梁子湛计较刚刚的那一巴掌,反而弯腰背起捆好的木柴,对梁子湛道,“夜晚山路凶险万分,公子保重,在下告辞。”
梁子湛见那人快要走远了,低头狠狠打了一下自己不听话的手,在心里将自己骂的狗血淋头,而后,他小跑几步追上那人,轻轻拉住了那人的袖角。
“那个……那个……”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刚刚……激动了……抱歉……”
那人转身对他淡淡笑了笑,“无妨,我并未与公子计较。”
梁子湛被他的笑晃了神,先是狠狠地愣了半晌,才指了指那人身后背着的木柴,道,“先生可否卖给我一些?”
那人点头,递给梁子湛一捆,“送你罢,天这么黑,不必费劲找银子了。”
梁子湛摇摇头,“这怎么行,先生稍等,我这就……”
那人挡住他的手,唇边依然勾着淡淡的笑,道,“无妨,左右我今晚也下不去山了,这捆柴火本是我自己用的,公子不过是借个亮而已,我又怎会收公子的银子。”
梁子湛被他的手碰的心惊肉跳。
他仗着夜色漆黑,无人发觉,垂下头,耳朵根肆意的红了。
二人就此相识。
下了山之后,梁子湛才知道那人竟然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名满天下的瑞王爷,江懿之。
再后来,山下那段无所事事的时光里,梁子湛总忍不住去瑞王府门口转几圈,若是能直接在府门口拦到那人最好,倘若拦不到那人,那么他就算翻墙也要知道那人到底在忙些什么。
每次被那人发现,梁子湛总是佯装一副没心眼的模样,冲他傻乎乎的吐吐舌头,跟着再冲他做个鬼脸。
那人比他大五岁有余,全当他小孩子心性,没甚在意。
不久,圣上下了御旨,赐那人早日完婚。
京都一时间热闹非常,瑞王府的门槛都要让前来道喜的人踩翻了去。
梁子湛可怜兮兮的偷偷翻上墙,眼巴巴的往里瞧。
那人穿着染着十分喜人颜色的长衫,淡淡的笑着回应他人的祝贺。
梁子湛盯着他唇边的笑盯了半晌,吧唧一声咬断了嘴里含着的狗尾巴草。
他大爷的江懿之!竟然笑的那么开心!
不就是娶媳妇吗?老子难道娶不了么?开玩笑!
梁子湛咬牙暗搓搓道,倘若自己稍微露出哪怕半点想娶媳妇的意思,那整个京都的闺阁待嫁少女岂不是都要开心到疯掉了,估计到时候就没江懿之什么事了。
于是梁子湛特意回了一趟山,将自己想要娶媳妇的心愿说给了周肃清听,周肃清拿着剑柄狠狠打了他一顿,边打边说,“小兔崽子牙还没长齐就想娶媳妇,那媳妇是你能娶的吗?你知不知道我们练的什么功?你见过修仙的娶媳妇吗?为师我今天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事后,梁子湛龇牙咧嘴的揉着肿的老高的屁股,心道,当真对不住京都那么多闺阁待嫁少女,他这边忙着修仙,怕是没空娶媳妇了。
……
可不得不承认,瑞王成亲这事对梁子湛打击十分大。
他为这事食不下咽坐立难安夜不能寐。
几日后,他没忍住,偷偷的又去了一趟瑞王府,可刚趴在墙根上,梁子湛顿觉不对,瑞王府没了往日里的熙熙攘攘,反倒一片死气沉沉。
他轻踏步来到那人就寝的屋子门前,大着胆子叩了叩门,门内传来那人略显虚弱的声音,“谁?”
梁子湛清清嗓子,道,“王爷,是我。”
那人一听,顿时卸了力气,“进来。”
梁子湛喜的抿了抿唇,大力推开了门。
可眼角含着的笑意在看到地上那个满身是血的人时,便冻住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那人身边,将那人抱了起来,“王爷!”他急的低吼,“我去给你叫郎中,我马上就去给你叫郎中。”越说到后面越语无伦次,他哽咽道,“你等着我,等着我……”
那人却握住他的手,道,“皇兄不想让我活了,这世上便再无我的容身之所。”
梁子湛一愣,“怎么会?圣上他不是刚刚赐你成亲,又为什么……”
那人道,“他赐给我的……是乱臣贼子之女……目的……目的是……”
那人艰难的喘了两口气,“他想让我死后背上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名……他……他……等不及我……成亲……就……就……”
梁子湛反扣住那人冰凉的手,那张勾着笑的唇平时总是不老实的勾引他的视线,让他又爱又恨。
可如今再看去,那唇却苍白到没了血色,他心疼的厉害,忍不住低下头,唇轻轻碰上了那人的唇。
那人瞪大了眼睛,“你……”
梁子湛却尝到了甜头,一把按住了他的头,对他的唇更加凶狠的蹂
.躏了起来。
一吻终了,那人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看向梁子湛,梁子湛亦无所畏惧的看向那人,寻思着要彻底将自己心意抛开给那人看,那人却先开口了。
“本王以为……你喜欢女子。”
梁子湛舔了舔唇上染着的那人的血,凄凉的笑了笑,“我也以为我喜欢女子。”
那人费力的回以一笑。
虚弱的道,“如此……甚好……”
再后来,那人在梁子湛怀里断了气。
江懿之,单字言,现年二十五岁。
因被扣上佞臣的帽子,自是没人为那人下葬。
梁子湛将那人的尸体从乱葬岗里捡了回来,亲手埋了他。
蒙蒙细雨中,他跪地,对着小小的土丘哭的声嘶力竭。
周遭一种田的农夫拿着锄头啧啧叹气,对一旁的老太太说,“老婆子,那小伙子在喊些什么?听着怪让人难受的。”
那老太太道,“他啊,好像在说……来世要跟那人做夫妻……”
梁子湛回山后,大病一场,喝了几副汤药后身体虽然渐渐转好,可就是不肯醒来。
周肃清终日为这事愁眉不展,他翻遍整个肃清山的藏书阁,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法子,一个能让梁子湛再见到江懿之的野法子。
……
梁子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打断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沈南风,“师父呢?”他问。
沈南风指了指正殿,“正打坐呢。”
梁子湛推开沈南风,跌跌撞撞的往正殿走。
周肃清正襟危坐,道,“可记起来了?”
梁子湛点点头。
周肃清叹了一口气,“别怪为师,为师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下策的。”
梁子湛抿唇,摇了摇头,“不怪师父,不过……”
“不过什么?”
“我……我醒来后……”梁子湛说到这儿顿了良久,才哽咽道,“我不记得……把那人埋在何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这并不是最后的结局。
保证HE!发誓!
第82章 (四)惩罚世界
梁子湛提及他时只道‘那人’,却终是闭口不提他的名字。
周肃清了然,只叹了一口气,道,“知道又如何?不过徒增伤心罢了,你死心吧,为师不会告诉你他到底葬在了何处。”
梁子湛闻言,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周肃清狠狠叩了几个头。
周肃清咬咬牙,站起身去扶他起来,他却执意跪着,周肃清道了一句冤家,便由他去了。
“你可有话对我说?”周肃清问。
梁子湛点点头。
周肃清挥了挥手,“你说,为师听着便是。”
梁子湛语带哽咽,缓缓道,“师父曾对我说过,一切心念所生,一切心念所作,正因如此……”他拍了拍自己的左心口,道,“我这里便难受的很……”
“那年我没了他……”他说罢,又狠狠拍了自己左心口几下,道,“这里就空的发慌,慌到徒儿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梁子湛哭着说完这句话,再抬头时,周肃清已经不忍的别过了头。
梁子湛又道,“他还活着时,这里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偷偷翻墙去看他,盯着他唇边挂着的笑便能傻乐上半天,他去茶楼用早茶的时候我便偷偷让店小二将他喝过的茶杯换给我,然后我再给店小二几吊钱让店小二把我的茶杯换给他,我看着他用我的茶杯品茶,我这里就涨的满满的,可他走了以后,我却没了可以偷偷翻墙看他的机会,瞧不见他唇边挂着的笑,每次去茶楼,也再也没换不到他喝过的杯子了,哪怕他以后注定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我都见不到了……我每每想到这些,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像没事人一样问您他埋在了哪里……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