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心道,竟然因为这种事就哭了,也不知先帝怎么会生出心肠这么软的儿子。
他伸手衣袖,粗暴地在对方的脸上一擦,道:“桓殷受了伤,不便乘马疾行,过两日才能到。”
宜青震惊地看向他。
戚云从那双闪着泪光的眼中看到了感激、信任,诸如此类让他很陌生的情绪,不适地咳了一声。他掩饰地将被对方推开的毡毯拉高,口中道:“陛下留神,莫着了凉。”
宜青乖巧地把毯子盖好,望着他道:“戚将军也多保重身体。”
戚云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忽然有些后悔了。
也许比起用毡毯将对方裹好,把小皇帝从中抱出来、一层层解开衣裳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谢陛下关心。”然而若是此刻便这么做了,于他的大事总有些不妥,“陛下若是觉得有何不适,随时可以吩咐。臣便守在这帐中。”
宜青得了他这句保证,顿时安心不少。
这个副本虽然他在做游戏测试时打过无数遍,但亲临其境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紧张。
而在这个副本中,他最熟悉的人物就是戚云,有这样熟悉的人守在他身边,帐篷外的呼啸风声,不远处的刀剑冷光,好似都成了纸糊的老虎,再也无须畏惧了。
等宜青沉沉睡去,戚云霍然起身,毫不迟疑地走出了帅帐。
帅帐外,数名心腹将领都在看着他。
“怎么?当真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戚云抚平衣袍上的褶痕,漫不经心道。
络腮胡踮脚朝帐篷中望了一眼,可惜帐帘遮得严实,看不到里头丁点儿的光景。他摸了摸脑袋,从腹中挤出不多的墨水道:“都说甚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咱还不是怕你也栽在这上头了。”
其余将领对视了几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络腮胡最为耿直,将他们心中所想都点了出来。那小皇帝虽然无能,但一身皮肉却生得极好,不然也不能被认成了姑娘家。
戚云道:“莫说他不是美人,就算是,我也不会碰。”
和他想要报的血海深仇,想要夺的九州天下相比,一个美人算得了什么。
“将军有此志向,我等自当追随。”谋士抱拳道,“现下小皇帝已在我等手中,大事便可图了!”
戚云点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他想起计划中对桓殷等人的处置,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后,他吩咐道:“桓殷先别杀了。”
“这是为何?”谋士不解道,“桓殷已被俘至军中,留着也是无益,不若杀了来得干脆。”
“桓家累世公卿,留着他还能装点门面。”戚云道,“谅他一个八旬老翁也翻不了天。”
“将军深谋远虑,非我等可以企及。”
戚云摆摆手,示意众将莫再夸赞,商量正事要紧。谋事的间隙里,他偶尔回头望去,只见惨白的月光照着荒野,宛若一片暗波汹涌的怒海,那顶平日里看惯了的帅帐却像极了一座孤岛。在野心与阴谋翻涌的怒涛中,总还有令人心安的归处。
“将军?”
他罕见的在议事时走神,被手下唤醒。
“今晚便散了吧,养精蓄锐,来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戚云面色复杂地拢起衣袖。
留下桓殷……除了可以拉拢士族之外,尚有一个好处,他没有说与众人知晓。
小皇帝看着十分依恋这位桓太傅,若是留下他,多少也可以哄哄小皇帝开心罢?
5、江山多娇05
宜青醒来没见到戚云,心中很是有些失落,但在看到盖在毡毯上的那件貂绒披风后,那点儿失落也就吸溜一声跑没影了。
他穿好衣衫,抱着那身披风走出帅帐,一掀起帐帘,便被寒风吹得缩起了脖子。
塞北也太冷了。
他不由有些心疼戚云。他当个险些亡国的小皇帝自然清闲,戚云麾下有十万重兵,却是分毫不能懈怠。在塞北这么严寒苦凉的地界,对方从十来岁起便要日日操练,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
宜青正搓着手感慨,就看见他心疼着的人站在不远处,手挽长弓,控弦欲射。
戚云没有穿着昨日那身厚重的盔甲,仅着一件轻便的单衣,衣袖在腕口扎紧,随风鼓荡,一只箭筒斜负在他的背上,勾勒出健壮劲瘦的腰背。
连绵枯草,塞上日升,将他的身姿衬得有如峰岳。
他似乎斜瞥了宜青一眼,扣弦的手指稍松,羽箭离弦而去,精准无比地插在了草靶上。
箭尾的短羽犹自微颤,戚云却收了弓箭,朝宜青走来。
“戚将军。”宜青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眼神悄悄朝对方半敞的前襟望去。
戚云应该是练了好一会儿箭了,紧实的麦色肌肤上布满细汗,在初阳下闪着细碎的浅光。他的样貌生得英俊,但身上的气质常常让人忽略了这点。好比一把锻造精致的兵刃,浸过冰,饮过血,繁复雕琢的花纹便成了无关紧要的陪衬。
戚云瞧见小皇帝的眼神,手指一顿,索性敞开了衣襟:“陛下倒起得早。”
宜青眉眼一弯,道:“早些起来,便能早些见到戚将军。”
戚云朝他笑了笑,不以为意,好像觉得他在说胡话似的。
“朕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宜青说着眼珠一转,看见他的箭囊中还有五六支箭,该是没射完的,“戚将军若要练箭,继续便是。不用搭理朕。”
戚云道:“不妥。”
宜青笑道:“那……将军教教朕如何?”戚云教他练箭,两人便要搂抱,光是想一想,他都觉得画面美极了。
戚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按说目光又没有实质,该是轻飘飘没有重量才对,宜青却觉得戚云的眼神像是带着钩子,扫一圈便能从他身上刮下几两肉。
“舞刀弄枪都是莽夫所为,陛下用不着学。”
戚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托起小皇帝的下颌,让那双闪着水光的眼睛更专注地看向自己。手指已经触及那软滑的肌肤时,他幡然回神,顺势将手腕下压,替对方将一缕乱发别到耳后。
“陛下若是遇险,自有臣等挡在前头。”戚云从宜青手里取过披风,替他罩上,“外边风大,陛下莫久呆了。既已起了,便先去用早膳。”
宜青从厚实的貂绒下探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外间风大,戚云同他站着说了会儿话,练箭时腾起的那股热劲已经消散了,手心手背一片冰凉。
他解下披风,不容戚云反驳,飞快地披在对方身上。他踮脚够到戚云的脖颈,磨蹭着系好绳带,捂着双手哈了口气:“你也记得穿厚实点,塞北的天真冷啊。”
“塞北?”戚云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塞北的苦寒,陛下还是莫要亲身体察的好。”
宜青奇怪道:“朕不就在塞北吗?”
……
“此地名唤葛坡,距西都二百里,距秦关三百五十余里。”
戚云看着他分明没懂、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笑了。他从桌架上取下一卷行军图,徐徐展开,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揶揄的笑意:“陛下请看。”
他的手指顺着墨色线索自西而东一划:“这是渭水。”
行军图上,渭水是逶迤的一道墨痕,淌过崇山峻岭,汇入长河。密密麻麻的墨点散布在渭水两岸,这都是大小城池,秦关、葛坡、西都便是自西而东排布的三座。
从秦关再向西移寸许,有三处用朱砂点出的城池。戚云的手指在那在三点上逗留片刻,似是轻轻摩挲:“金城、首阳、西平,塞北三城。”
宜青知道他在塞北征战十多年,对塞北的感情极深,默默点了点头。
戚云用两指比出金城与葛坡:“即便是最东的金城,距陛下也还有四百多里,乘快马一昼夜才能赶到。”
宜青绞着手指,心里明白他大概是被桓殷骗了。他们明面上答应他来找戚云,暗中却还是朝着西都走,这才会走了那么多日还没抵达塞北,也难怪当初他同桓殷说话时,桓殷的神情那么古怪。
“戚云。”宜青定定地看着他,“朕出了帝都,便想来找你。”
戚云神色不变,淡然道:“臣遇上陛下时,陛下距西都只有三十里。”
“那是桓太傅骗了朕。”
宜青生怕戚云不信,误会了他,诚恳道:“太傅劝朕移驾西都,朕不情愿。他便……便自作主张……”
小皇帝皱着眉头、抿着嘴角的模样像是快急得哭了,戚云看在眼里,心中却很是平静。
桓殷知道他并非可以托付的忠臣,这才会力主移驾西都。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野心,只有小皇帝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好似个瞎子般深信他是个好人。
又或许小皇帝的城府比一眼能看出的要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这才有意装作一副信任有加的样子,好让他放松警惕。
“臣明白了。”戚云道。
宜青急急解释道:“太傅他对你有误会,你莫要放在心上。朕信你,朕信你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