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显武帝这个年纪,就爱听一些儿孙孝顺、阖家欢乐的事。显武帝本来就对沈怡印象很好,觉得沈本昌这小儿子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听温阁老这般说,他心里对沈怡的评价又迅速地拔高了一节。
温阁老又说:“本昌的福气还不只如此,便是边家的小儿都跟着去了……”
显武帝愣了一下。
温阁老就把边沈两家的亲事说了。
显武帝颇为感慨地说:“有安平伯这样的亲家,真是沈本昌的运道啊!”他觉得边家人都有一颗赤忱之心。这不仅仅是因为边家人一直对沈家人很照顾,还因为他们前脚把玉米献上,主要负责此事的边静玉后脚就出京了。他怎么就不在京城里等着封赏呢?!这肯定是因为他从未贪功、一心为公啊!
哎,这样的臣子才是忠心的好臣子啊!
总之,在玉米的加成下,又在温阁老的暗示下,显武帝越发喜欢边静玉和沈怡这两个年轻人了,也越发满意边家和沈家了。温阁老心道,他这般使劲,若是不能把边静玉收为弟子,这就太亏了啊!
边静玉是第一次出远门,刚上船时看什么都新鲜,坐了两天船以后才开始出现晕船的症状。沈怡见他吐得脸色苍白,非常心疼。因此,一旦船靠岸休整,沈怡就会拉着边静玉去平坦的地上走一走。
此时的交通主要是靠水运,因此各个码头都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边静玉见到了很多此前从未见过的人和事。这一日,他目睹了官兵抓人。万金商行的裘管事眼疾手快地把边静玉和沈怡都拉到了一边,避开了官兵的人马,压低了声音说:“这是在查贩卖私盐的。”
不多时,有官兵从一个船舱里拉出了一个畏畏缩缩的人。
边静玉朝那人看去。那人像是做苦力的。只见他衣衫褴褛,没有行李,身上也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边静玉问:“这人……连个包袱都没有,盐藏在哪里?”他都怀疑那些官兵是不是胡乱抓人的了。
裘管事见多识广,道:“就在他衣服里藏着。”
边静玉仔细瞧了瞧,还是觉得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不像是能藏东西的。
“此藏非彼藏。你瞧见他那衣服没有?整件衣服都是盐。”裘管事说。原来,这些贩卖私盐的人会把盐水化开,全部弄在衣服上。等到了目的地,再把衣服煮了,让盐重新结晶,这样就能得到盐了。
这样盐是土黄色的,味道会很涩。但这样的盐也不愁人买。
边静玉本来就坐船坐得恶心,听裘管事这样说,又想吐了,问:“这样的盐,能吃?”那衣服多脏啊!不说衣服,就说穿衣服的人,他这一路都不会洗澡,脸上、手上全是污渍,头发里怕还有虱子。
裘管事反问道:“若是不能把盐卖出去且获利,他又何苦铤而走险?”
此时的盐是非常值钱的。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制盐成本高,一个是因为盐税高。盐税和朝廷政策有关,此处暂且不提。制盐成本又集中在了两个方面,一个是盐的提取成本,一个是它的运输成本。此时的盐主要是靠煮的。煮嘛,需要有柴、炭、人力等的投入,于是成本就居高不下了。
煮盐倒是不拘于海边。内陆地区若是能够挖出专门的盐水井,也可以煮盐了。
官兵从一个小船中揪出了几个私盐贩子,却没有撤离,仍是一个船舱一个船舱地检查过去。裘管事不想多惹是非,就对边静玉说他们还是别在外逗留了,先回自家商船。万金商行是做正经生意的,他们每年又都会花大价钱一路打点,因此只要他们上了船,官匪两道一般不会故意来寻他们的麻烦。
边静玉应了,正要拉着沈怡一块走时,却见沈怡眉头紧锁。
“怡弟!”边静玉叫了一声。
沈怡回过神来,说:“哦,走吧。”
“你刚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边静玉问。
“在想盐……”沈怡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刚刚脑海中忽然闪过盐田、晒盐等词。”他似乎知道了一点制盐的新方法,却又不知道这些信息是从哪来的。当他想要往深入探寻时,他又好像毫无头绪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不想了。
沈怡一脸关切地看着边静玉,说:“静玉弟弟,你可觉得好受一些了,现在还想吐吗?”
裘管事默默地低头研究自己鞋面上的花纹。怡弟,静玉弟弟,你们都是怎么论的辈分啊!
第44章
回到船上,沈怡似乎还在琢磨盐田晒盐的事。
船上有很多小房间。对于万金商行来说,边静玉是精贵的表少爷,因此他的房间是船上最好的房间之一。沈怡就住在边静玉隔壁。不过,除去夜间睡眠的时间,沈怡大部分时候都在边静玉的房间里消磨时间。边静玉靠着桌子坐了,用手虚托着腮。见沈怡心不在焉的,他就正大光明地打量着沈怡。
少年情怀总是诗啊!
沈怡想了多久,边静玉就看了多久,像是个无可救药的小迷弟。
忽然,边静玉从小迷弟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慌慌张张的收回眼神,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地扭头不看沈怡。待他那阵心虚感渐渐消失了,他才又不动声色地转回视线,继续偷偷摸摸地打量着沈怡。
噫!他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边静玉忍不住在脑海中上演了一场《俏皮郎和呆头鹅》的好戏。
咦?他还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脑内戏场持续高能,《俏皮郎和呆头鹅》的续集《多情儿和睁眼瞎》已经开始上演了。
哼……他竟然还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喜剧迅速转变为悲剧,《多情儿和睁眼瞎》的续集《痴情痴心我最可怜,瞎眼瞎心你真薄幸》猝不及防地上演了。边静玉在心里好好怜爱了自己一回。故事的结局是,他遍体鳞伤地躺在破庙里,手里捏着他和沈怡的定情信物——一撮从娇娇身上撸下来猫毛——沈怡那边却吹吹打打地迎娶着新人。
边静玉的眼眶都要红了。太惨了,他真是太惨了啊。
沈怡从沉思中回神,见边静玉一脸哀伤,整个人都被吓住了,问:“静玉弟弟,你不舒服吗?”
边静玉捂着心口。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是心疼我自己啊!
“胸闷?”沈怡试探着问。
边静玉摇了摇头,虚弱地说:“我没事……对了,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制盐的事。你听过晒盐一说吗?”沈怡关切地问,“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边静玉摇摇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晒盐?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一件有趣的事。据说眉宁县内有一方盐池。春天的时候把池水放进盐池里,等到了秋天的时候就能收获盐了。”
眉宁县位于内陆。这方盐池是真实存在的。据说在几百上千年前,当地人就用这种方法制盐了。
沈怡兴致勃勃地问:“真有此事?不用煮也不用煎就能得到盐?”
“此事在当地郡志里有写。”边静玉微笑着说。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肯定特别有男人味!所以说,身为男人,一刻都不能放松。只有平时多读点书,关键时刻才能跟得上沈怡的思路,才能撑得住啊!
沈怡凑到边静玉面前,问:“这里头可有什么缘故?若是能知道眉宁产盐的原因,只要把这个方法推广开来……海边有那么多的盐场,用上了这个方法,日后就不用伐木产盐了,可以省下多少成本!”
边静玉确实读了很多书,比寻常书生都要见多识广。但他并不擅长也不重视自然科学这门学科。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造成的。
听得沈怡这么说,边静玉愣了一下,迟疑地说:“怕是和当地水土有关?要是眉宁产盐的原因真可以推广,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来想这个问题,肯定早就推广开来了。”千万不要小瞧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这倒也是……”沈怡脸上的兴奋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可我总觉得海边也是可以晒盐的。晒盐的成本比煮盐的成本要低很多。若真的可以晒盐,那么盐的价格肯定能够再降低一些。”
两人一起沉默了。
边静玉觉得自己读的书还是不够多,不然他就能够解答沈怡的疑问并帮上沈怡的忙了。沈怡却越发觉得茫然,他明明觉得晒盐是可行的,但是为何他只知道晒盐这个名词,却不知道具体怎么晒呢?
要是有度娘和谷哥就好了……
等等,度娘是谁,谷哥又是谁,莫非是天上的神仙?沈怡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两位仙人上柱香。这名头有些奇怪,听着不像佛家菩萨。佛教偏爱檀香,道家则偏爱沉香。若度娘和谷哥是道家的仙人,那就该给他们点沉香。看在沉香的份上,仙人会托梦吗?沈怡的思路朝着封建迷信的方向一路狂奔。
边静玉很喜欢看到沈怡神采飞扬的样子,见他面色茫然,不管沈怡心里怎么想,反正边静玉心里先不舒服了。他说:“我们连玉米都种出来了,这晒盐难道还能比种玉米更难吗,不如我们试一试。”
“怎么试?”
“先拿些盐用水化开了,再把盐水重新变成盐,看看这里头有什么规律。”边静玉说。他想起之前见到的那几个被抓的私盐贩子了,裘管事说,他们把衣服煮了就能得到盐。可见煮盐没有什么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