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讨论到日暮时分, 前辈们才各自回去歇息，每个人都携了一份图纸回去继续研究。
谢云殊奔忙了一天早已累了，带着图纸回到房中, 将之放在案头，便没再去管它。一手撑着额头, 倚着几案闭目养神。
半睡半醒之间, 只觉面前的灯光被一道阴影遮住。随即, 阴影又消失不见，眼前又恢复了光亮。耳边传来少年好听的声音：“师父辛苦了，洗洗脚吧。”
谢云殊睁开眼, 只见自己脚边已经摆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水盆子。陆玄明就半跪在自己脚边, 抬头望着自己。
见谢云殊睁了眼，陆玄明薄薄的唇角不经意微微向上扬起，垂眸道：“玄明为师父洗洗脚吧。”
谢云殊道：“还是我自己……”话还没说完，脚便被人抬起，轻轻脱了云靴。
敢情他不是要和自己商量的意思，他根本没在乎自己同意不同意让他洗脚。他那句“玄明为师父洗洗脚吧”充其量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一声, 他要帮自己洗脚而已。自己根本就没法拒绝。
谢云殊心里叹息一声，好像自己当初让他花了三天三夜改了七八百遍才写完的一万字检讨书，并没有任何作用啊。
忏悔的时候，忏悔得那么深刻。该不听话的时候，照样不听话。
陆玄明用手试好水温，方才小心翼翼地捧着谢云殊的脚，慢慢放下盆里，用水轻轻往脚背上淋。
被陆玄明摸着脚，谢云殊的身子一阵一阵酥，一阵一阵颤。两朵红云蹑手蹑脚地爬上双颊，在脸颊上挠来挠去，挠得人浑身都痒痒的。
谢云殊咬了咬唇，想办法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随手拿起方才放在桌上那张图纸，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然而眼里半点东西都没看进去，心里却在一遍遍叫个不停。
啊啊啊……玄明大大……按得好舒服！
啊啊啊……好痒！
啊啊啊……爽死了！
啊啊啊……好想叫出声！
啊啊啊……
陆玄明一手捧着谢云殊的脚，另一手中不轻不重地按着谢云殊的足底。
谢云殊只觉浑身舒畅，一天的疲惫也都随之烟消云散，几乎感觉不到了。手里还攥着图纸，微微眯起了双眼。
足足为谢云殊按了将近有半个时辰，陆玄明悄悄用法术把水加热了五六次。直到水第六次凉了，才恋恋不舍地提谢云殊穿好袜子，去一旁鞋架上取了双拖鞋为他穿上。然后起身出去倒水。
“玄明。”谢云殊唤住倒完水刚回房来的陆玄明，道，“累了吧？过来坐会儿。”
看他蹲了这么久，自己都觉得腿酸了……
陆玄明现在门口望着谢云殊，微微怔了怔，点点头。走到谢云殊身旁，依言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谢云殊随手将手中的图纸搁在了桌上。
图纸从眼前掠过，陆玄明的余光正好瞥见那图纸上的图案，瞳孔一缩，不禁转头又往桌上的图中看了一眼。
“！”竟然是那个图案！与玄冥留在自己和他左臂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师父手中怎么会有这个图案？
陆玄明目光一动，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哦，这是云慕上仙画的。”谢云殊看了一眼桌上的图纸，道，“今日为师与云慕上仙一同下山，他与妖孽缠斗之时，发现妖孽的左臂上有这样一个图案。故而回来以后，他便画了下来。”
“只是问遍了门中的前辈，也无人认识这个图案是什么。”
陆玄明盯着桌上的图纸，那墨色的图案，神秘而诡异，黑得刺眼。只觉左臂上似有一阵异样的感觉，双手都紧紧握成了拳。
——
谢云殊把那个妖孽如何猖獗，又如何事先通知然后嗜血杀人的情况和玄明大大一一详细叙述，还特意叮嘱他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一番夜聊送走玄明大大走后，谢云殊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床上。
由于刚才刚泡了个热水脚，现在从脚底到全身都暖融融的，又轻松又舒服，谢云殊满足地闭上了双眼，很快便去见了周公。
窗外夜色静谧，明月皎洁的光华透过雕窗溶溶地洒入房中。半夜里，谢云殊在床上睡得正好，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人靠近，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谢云殊一手撑着床坐起身来，只见一人披着纯黑的斗篷，站在自己床前。由于正好背对着月光，也看不清对方的容颜。
谢云殊先是一惊，微微蹙了眉。
然而看着那人的身形，总觉得如此熟悉……谢云殊沉默片刻，微微疑惑地开口问道：“玄明？”
耳边传来少年清冽的声音：“师父。”
原本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谢云殊松了口气，道：“玄明，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大半夜进我房间，还扮成这副样子，是怕被人认出来？谢云殊心道，我们都朝夕相处这么熟了。不要以为换了身衣服，我就不认识你了。
少年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来看看您。”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这样静静地看着你……只有你我，两个人……
谢云殊：“……”今晚咱们不是刚见过？
少年在床前静静伫立片刻，忽然在谢云殊面前缓缓屈膝跪下。
“请师父保重。”一叩首。
“请师父莫要惦念。”二叩首
“玄明愿不离不弃，生死同心。”三叩首。只是我之所愿，未知可能如愿……
三叩首，谢云殊的心头像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
谢云殊突然明白了什么，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握住少年的手：“玄明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少年沉默不答，转身离去。
任凭谢云殊如何拼命用力，怎么也握不住原本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少年的柔韧的手缈若烟云，从谢云殊掌心翩然脱出离去。
“玄明！别走！”
陆玄明没有回头。
“玄明！别走……玄明，别！别走！”谢云殊使劲摇摇头。睁开双眼，才发现一切竟只是一场梦。
吓得一头冷汗，谢云殊抬头擦了擦自己的额角，长舒一口气。一翻身，怀里紧紧抱着被子，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眼前便满满都是方才玄明和自己告别的场景。
别得那样郑重，走得那样决绝，任凭怎么挽怎么留，却怎么都抓不住……
如同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谢云殊自从醒来后，就再无法入睡。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天刚濛濛亮，谢云殊便穿好衣服，悄悄出了门。
一只雪白的猫爪轻轻推开窗户，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入窗里，往陆玄明房里瞧了瞧。
这大清早的，房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昨晚梦到的，玄明大大和自己辞别的情景，不会是真的吧？！
谢喵喵跳进房中，把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到处都找不见玄明大大。
谢喵喵急了，又化回人形，出门去寻人。
——
腥咸的浪潮打在海边的巨石上，一阵连着一阵，铺天盖地。
陆玄明立在一块黢黑巨石上，身后大浪翻涌，明月高悬。
而陆玄明面前，却没有留下半抹月光被遮挡后留下的阴影。
陆玄明抬头左臂，月色下，那本就神秘难读的黑色显得愈加诡异阴森。
陆玄明一手按住那印记的中心，低喝一声道：“你出来！”
一道黑影如约而至，出现在陆玄明面前，三步开外。
“怎么？你想通了？”玄冥站在对面审视着陆玄明，声音低沉沙哑。
陆玄明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抽出袖中的兵刃，指着玄冥道：“今日我和你，只能活一个。”
“你都知道了？”玄冥摇摇头，哂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我即是一体。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你又何必白费力气？”
“而且，我既出于你，我做的一切，你也都有责任。”
“真想为民除害？……不如，你自裁谢罪。岂不是好？”
陆玄明紧紧攥着手中的骨刺，握得骨节泛白，一刺便冲向玄冥的咽喉。
玄冥毫不躲闪。陆玄明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兵刃已经从玄冥身上穿过，却如同扎入了一片虚空，伤不了他分毫。
“呵。”玄冥冷笑道，“我已吞噬无数厉鬼冤魂，身若尘烟无有形体，万物不能伤灭。”
“我吞鬼魂魄，为鬼寻仇，从未滥杀过一人。”
“陆玄明，你既杀不了我，又想拯救苍生，不如与我合体？”
“最终——到底是你控制我，还是我控制你，你敢不敢赌？”
——
三个月，谢云殊独自走遍了几十座城。
然而，天地迢远，却寻觅不到人的半点踪迹。
谢云殊寻得心烦意乱，独自趴在石桌上小憩。任凭白雪落了一身。
恍惚间，有一个人从背后悄悄走进。一件纯黑的斗篷，轻轻搭在了身上。
——
(有番外补充，请别急着说烂尾，谢谢大家嘞！)
第36章 番外
下弦月不肥不瘦的身影在黑云间忽明忽暗。几缕清澈的月光偷偷穿过树丛的缝隙，钻到山上的破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