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姬清无意,又怎会记得若干年前,一个不起眼的皇子,酒醉之后颠三倒四的告白?连亲吻,也只是一时惊讶没有躲开罢了。却没想到,让对方会错了意。
等到发现误解颇深的时候再想说清楚,后面的种种牵扯纠葛,却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糊涂复杂起来。
事到如今,却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或许,对这个残暴不仁的帝王而言,由他所爱的人送他最后一程,已是最好的结局。
将军手中的酒杯,莫名变得沉重了几分。似是突然才真切的意识到,这杯酒递出去,面前的这个如日中天的帝王就要彻底消失在人世了。而他能有这个机会得逞,却是利用了这年轻的帝王对自己的情谊。
将军的心中并无后悔,但却有愧疚。他慢慢的认真的看向面前的帝王,这还是第一次,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帝王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束缚在发冠里,那张脸上的神情便无一丝遮掩。酒酣宴罢,该走的人都走了,融进骨子里的庄重便也松懈了几分。
丝竹弹唱琴音歌舞,离得远,就跟夜风里的幔帐灯盏似得,只是一种虚幻的背景。
撑着额头微微侧身朝他倾斜的姬清,微微的小动作,却像是大庭广众之下圈出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
繁复的朝服只让他露出一点手腕,常年遮掩的不见天日,白得像月光照在玉兰花上。
残暴的帝王此刻脸上露出一点柔软的笑容来,幽微的目光看着他递上的毒酒,毫不知情又天真信赖,懒懒的对他呢喃:“徽之不要生我气,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的。”
恍惚的将军便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不会,贤王仁善,你只会失去皇帝的宝座罢了。”
“天真愚蠢的徽之,其他人或许不会死,坐过这个位置的我,无论是任何人上来了,都没有活路的。”帝王的眼里似是嗔怪又似宽宥的包容。
“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坐上来。死了很多人,他们本不该死的。那也是你的亲人,朋友。”将军的眼里流露出的却不是自以为的愤恨冷漠,而是悲哀痛苦。
姬清没有丝毫不悦,柔和的坦然的看着他:“可是,如果没有得到这个位置。我怎么能这样近的和你坐在一起,喝你亲手为我斟的酒?”
将军手里的酒杯微微一颤。
一点点倾身靠近的帝王,亲昵的仿佛一低头就要吻上来,却只是深深的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
残酷暴戾,又天真深情。
“小心,你的酒撒了。”
姬清温热的手指包裹着将军冰冷僵硬的手,稳稳的托着酒杯,缓缓的移动到两人中间。
“春天快来了,还有些冷,徽之的手好凉。”
男人的心一阵冰凉又一阵火热,像是失魂的木偶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酒杯停在姬清的唇边,他定定的看着面前是失魂落魄的将军,展颜一笑:“来,你喂我。”
只要你喂我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喝的。
那双狭长冷厉,此刻却盈满天真温柔的眼眸,专注的凝视着他,眼睛里明明白白这样告诉他。
“好,我喂你。”
男人的喉咙鼓动了一下,眼眶生涩似是要流出泪来,他一把将那杯酒灌进自己的嘴里,下一刻便粗暴的吻住了面前安然不动的帝王,一面辗转绝望的亲吻他,一面将那玉杯琥珀酒度入他的嘴里。
姬清眯着眼睛,顺从的吞咽下去,温柔的回应着他的亲吻。
然后,等来了几息之后,毫无意外心口传来的骤痛。
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慢慢松开他。
暗色的血污从姬清的唇角溢出,他的额头也渗出冷汗来,但姬清却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似得,既不难以置信,也不张皇失措的呼救,只是一如既往温柔的含笑,天真又深情的看着他。
将军的脸上也变得苍白,冷汗渗出:“你知道了。是我负你,来生,你不要生在帝王家了……我,我来找你……”
酒是穿肠毒,发作的怎么不快?
经历过上次的闭关,10%的身体素质基础果然还是太多了。导致本该先一步昏死过去的姬清,现在还好端端的坐着。
看着骤然倒在地上,瞳孔微微涣散的男人,姬清的眼底浮现一缕惋惜,随即便被心灰意懒似的无趣慢慢消弭无痕。
悠然的又斟了一盏毒酒,在吹皱夜色的风声里,平静的享受似的,慢慢饮下。
来生啊,当然还是生在帝王家的好。不然怎么能在死情缘后,坐拥三千后宫?
第67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
朝歌今年的春天, 来得很早, 玉兰花忽然一夜就绽放了满树。
不过半夜, 便迎来狂风暴雨,白日里只能见到一地狼狈。生不逢时,叫人好不可惜。
然而,却没有多少人有心情去在意了。
铁血手腕的新帝, 杀光了明面上所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其他继承人。却仍旧逃不掉暗地里防不胜防的冷箭和层出不穷的阴谋叛乱。
来自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给这位如日中天的暴君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人都在天子的盛怒下噤若寒蝉,就如同这座被数日连绵的阴雨笼罩的都城朝歌。
在这场悄无声息的血色恐怖里,无数的家族覆灭,早上还是公子名士,黄昏便沦为罪人。
宫门口的血色, 连着几日大雨才冲刷干净。
好不容易放晴,可以唱着歌, 穿着美丽的新衣去踏春赏花, 参加雅集。
沉寂数日的禁宫,便传出响彻全国的招贤令。
据说是新王继位, 后宫虚置又要为先皇守丧。独自养伤的王上内心颇感寂寞聊赖, 因此命令各个世家把他们家族最优秀的芝兰玉树的子弟,送进禁宫来,伴王驾左右。
平民百姓不明所以,以为王上这是遭逢大变,想要与国内这些优秀的名士才俊结交,这才要求他们住进禁宫来。新王肯主动亲近贤良高尚之人,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便是无知黔首也知道,再荒唐愚蠢的帝王,也不可能冒着同时得罪所有世家的风险,就是为了扩充后宫,供他荒淫。更何况,征召的是男子,又不是娇娘。
越是靠近那个权力中心圈子的人,越明白这里面涵盖的意思。
那杯毒酒,让这个年轻的暴君身体彻底被摧毁了,但可惜的是,却没能要了他的命。
尽管病中的暴君立即发动雷霆之怒,惩戒打杀了一众可能牵扯进谋逆事件的人员,迅速掌控了局势。
但是,牵扯进叛乱谋逆事件的人很多。在世家贵族把控上层的时代,满朝将相文武,没几个人是不沾亲带故的。就像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亲亲相护,宗族大于家国。
没有确凿的证据,便是铁血暴君,连想知道意图谋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可能。刑不上士大夫,除非他想和天下为敌。
然而就连证据,都有可能是早已伪造好的。
说不定今天杀掉的人,就是暗地里的黑手推出来的,正好叫你帮他们扫清一个障碍。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拔剑四顾,任何人仿佛都是表面恭敬臣服,背过身便露出野心勃勃的狼顾之相。
毫无疑问,凶手就在这些世家大族里。
那么大的谋逆,让眼看就要一步登天的徽之公子抱着必死的决心成事。事前那些把持着局势的老狐狸,或多或少都有察觉。
然而,他们或是有意无意的推动,或是选择冷眼旁观事情的发生。只因无论这位新王是哪一种结局,都会叫他们从中博弈、得到好处。
谁叫这位王上无论是出身,还是上位的过程,都和世家背道而驰,隐隐有提拔寒门打压他们的意思。那就别怪,大家乐见其成他被其他人拉下马。
“那一位能坐上去,还真是有点本事的。看样子这次是吃亏转了念头了,有意和世家缓和关系,在递台阶呢。招贤令无疑是一步好棋,这一次各家都存了冷眼看戏的心思,王上心知肚明呢,不过是没有借口,更不好责众。但心里窝了火,这一步就是拿捏你们做人质,来敲打我们这些老家伙了。且让他散散火气,出不了什么事。”
“孩儿明白。祖父仔细身体。”
“委屈你,便去住一段时日。这事也不止眼前这点局面、眼界,权力中心就那么几个位置,各家轮换着来来去去,下一辈新血接不上,老骨头再退下来,便要渐渐被排挤出朝歌城了。这位骤然上位,无人可用,你们自然是大有可为。况且,我听说……”
……
类似的谈话,在梅山花苞刚刚吐露的初春夜色下,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口吻述说着。
但,他们都错了。
这些送进禁宫的公子们刚入宫门,身边的仆从侍婢就被统一赶了回去。
九重宫门落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从深宫中发出的王上的谕旨。
所有已经入宫、未入宫,记载入名册的符合要求的公子,统一被那位王上赐了一个身份,叫做侍君。
侍奉的侍。
和几日前,那一批因家族覆灭沦为罪人而被押进后宫的人,同样的称呼。
暗含的恶意不可谓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