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负责将消息传达,也因此没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怕是程家早已知道有此一劫,才在出事前夕将嫡长女送到安全地方。
苏砚挥了挥手,此人就不见了。他站起身,望着窗外从树梢落下的枯叶,笑出了声。
寂静无声的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位老者,他面上满是白胡,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苏砚,这男孩有问题。”
整整一个程家,竟是只有此人侥幸活下,实在令人不得不往深处想……尤其是这人在程家备受冷遇,那又是谁将他藏在此处的?若是他本人,那他如何知道,有此一劫的?
更何苦,老者听闻,此人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哥哥”!他哪有什么哥哥啊,姐姐还差不多呢,更别说程伊人向来不待见他。
他说出这话,分明是在示弱,若对方恰好动了恻隐之心,不就保住一命了吗?瞧瞧,现在不就如此?
“那又如何?”苏砚并没放在心上,“这样不才有趣吗?”阳光洒在他艳丽无双的面颊上,透出股妖邪,老者望着他上勾的嘴角,终不再言。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程已就起来了,床上的小家伙还睡得香甜,他笑着替它盖好棉被,便按照管家的吩咐,去了苏砚起居之地,还没到,就听到房间内传出清脆的陶瓷声,“难喝。”
声音动听极了,却无一人欣赏。程已进去时,另一杯又砸在了地上,好巧不巧,正是他的身前,他抬起面颊,扬了一个笑容,“主上。”
“起了?”苏砚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清风,给他讲讲规矩。”
一面庞艳丽的侍女轻声细语道:“主上每日寅时起,子时眠,身旁定要有随从伺候。早晨一醒来便要有杯温水,水温不宜天烫也不宜太凉……”
整个房间就只有这个女子一刻不停地说话声,期间男人又砸了不知多少的陶瓷杯,终是有了杯满意的抿了两口,便放下不喝了。
他似乎是极空的,竟也没阻止,随意坐在位置上听着侍女的规矩,程已别的没记住,就领略了最有用的一句话。
看他心情。
什么规不规矩的,在他心情差时,什么好规矩都成了没用的规矩。那他什么时候心情差呢?这也要看他心情了。
“记住了吗?”清风轻声问了一句,看到程已点头应是,便退到了一侧,存在感一下子低了下来。
“既然知道了,那就过来伺候”,苏砚勾了勾嘴角,就看到程已走了过来,但他本就眼盲,即便极力避免,依旧踩了不少碎片。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面上竟是神色如一,不仔细留意,怕是发现不了。苏砚那本来有些上勾的嘴角不知为何浅了几分,他摆了摆手,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脱口而出另一句话,“谁教你慢吞吞的?”
话刚落,程已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温声道:“抱歉。”
“明月,教教他规矩”,苏砚瞥了眼身侧另一名女子,就听她道:“主上,奴婢错了。”
“听到没?”苏砚抬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立刻皱眉想摔地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又扔回了桌上。
程已抬头,温声道:“主上,奴婢错了。”
“哦?”苏砚没有计较程已乱用的称谓,而是慢条斯理道,“错在哪了?”
“奴婢走得慢吞吞”,程已道,就听对方缓声道,“不,你应该说,小人惹主上生气了,来,说一句。”
程已:“小人惹主上生气了。”
“真乖”,苏砚轻捏了一把对方的脸蛋,等到他收回手时,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瞥了一眼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周围人眼观鼻鼻观心,连被捏者脸上也是宠辱不惊的神态,倒显得苏砚有些大惊小怪了。
程已是第一次服侍别人,加上对方又是个“看心情”办事的,整整换了不下三十的洗脸水,到最后清风明月皆是一脸钦佩地望着这个破了五次记录居然还活在世上的男孩。
程已不知这两人的想法,他面上还是老样子,就是手泡得有些涨了。再一次擦上苏砚的面庞,他已然有了经验,不像最初摸了半天才找到,也不像后来几次,或下手重了些,或轻了些,或水热了些,或冷了些……等等不一而足。
成功洗了次脸的苏砚却不是很满意,俯身在对方耳侧恐吓道:“下次再这样,就剁了。”
程已居然也点点头,一口应道:“好。”这一声却把苏砚逗笑了,他又想捏把程已的面颊,也这么做了,“那下次就好好洗,不许再胡闹了。”语气温柔地像是情人间的低喃,“小家伙,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程已面上笑着,又被捏了一下,他也不恼。
“好了,今日到这里吧”,苏砚挥了挥手,“清风,带他下去。”
“是的,主上”,清风低声应诺,将程已领出了房间。这次有了清风带路,程已倒再也没碰到过碎片。
她一路话不多,讲了不少有用的“伺候心得”,最后在将程已带到房间后,还从怀中取了瓶小药瓶塞到了程已手中,轻声细语道:“主上的意思。”不待程已反应,就走了。
程已握着手中的药瓶,沉默了一会,还是将它塞到了怀中。
后面的几天,程已都是伺候一整天的。他也渐渐了解了苏砚的“毛病”了。
这是个很闲的人,可以在洗漱上花好几个小时,可见这人的确事不多。在程已伺候他的这几天,他几乎没有出过远门,最多仅在书房和卧室间走动,有时也会练武场走走,却也只是走走而已,几乎不动手。
程已一开始以为伺候这人会很吃力,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此人大多时候几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程已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的仆从被拖了下去,他不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却再也没见过。
不过后来也许是适应了,他竟也不觉得吃力了,反正每天也只要站着就行。有时苏砚心情不错时,还会教他写字,给他念书。
在程家时,他没有接触过文字,却不想在这里倒是学到了。苏砚第一次握着他的手写下四字时,他是有些茫然的。
“再写一遍”,苏砚望着白纸上两人的名字,倏然松开了手。
程已凭借着记忆,挥动着毛笔,也不知写了什么,只听对方轻笑道:“好字。”
白纸墨字,两人名字。
当然,令他称好的不是这个原因,而是——
两人的字迹几乎如出一辙。
程已不知怎的,竟觉得对方的眼神有如实质,但在他还欲捉摸时,身侧之人却挪开了视线,淡淡道:“退下。”
今日没到时辰,程已却什么也没问,退下了,第二天再次见到苏砚时,昨日的事就如同未发生过一般。
程已倒不惊讶苏砚的喜怒无常,就是心底隐隐有些失落,怕是以后再也没机会接触纸笔了。本以为是这样的,但过了几天,也许是苏砚又嫌得慌了,竟是又开始教他识字,但这次,不再是心血来潮,反倒是带着些真情实意的。
后来的几次,但凡苏砚有些空,就会教他,三番几次下来,程已竟也识了不少字,不过盲人识字有什么用呢?连书也看不了,写出来的字究竟能不能见人还是两说。可即便这样,程已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他本以为,以后看的书,都是从苏砚口中听到,却不想有天明月清风同时来了他的房间。
当时他正坐在屋内写字,这几日苏砚没唤他前去伺候,他就干脆利用这段时间复习学过的文字。
两人来瞥见桌上叠满的厚厚一叠纸全都面露诧异,清风上前笑道:“怪不得主上这么喜欢你,写得真好。”
程已收了毛笔,“清风姐说笑了”,他面上露出一乖巧的笑容,“两位姐姐前来,可是有事?”小白不知何时蹭到了他的脚边,他干脆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嗯,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清风道,“主上让我来送点东西。”只听她拍了拍手,程已便听到了数人的脚步声,他抿了抿嘴,拒绝了,“我这里没什么缺的。”
“不,这东西,你一定喜欢”,明月笑着将手中的东西捧到了他的面前,“你摸摸。”
程已一手抱着小白,一手抚了上去,指尖是冰冷的触感,有些坑坑洼洼,他越摸越心悸,就听明月道:“是主上命人刻的石板书,你以后若是有想看的书,尽管吩咐我们就是了,我们一定给你办妥。”
“这……是不是太贵重了?”程已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喜意,是孩童特有的得到心爱之物的脸色,明月几乎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神情,惊讶道:“要是主上知道你这么开心,定要后悔自己没能见到,都怪……”
她说了一半,就听到清风轻咳了一声,她笑着道:“都怪快过年了,忙得很。”
三人寒暄了一会,清风明月就走了。空荡下来的房间又只剩下了程已,他怀中抱着小白,倒也不嫌冷,只是突然想到,他第一次收到新年礼物,竟是出自苏砚的手。
算了算日子,再过七日,就要过年了,今年还是和小白一起过,倒也没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个故事的小攻作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