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在圜丘坛举行,坛下道士护法,礼乐歌舞并行,坛外则有数万百姓顶礼膜拜。
至夜三更,祭典开始。
这规模大概就相当于封建社会的春节联欢晚会吧。
谢辞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大半夜的祭祀,冷就算了,还黑——至少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是这样,古代没电没灯,谢辞每天晚上坐书房里处理奏章的时候,总担心自己眼睛要瞎。
随着一声高而亮的唱喏,百官公卿,平民百姓,万人跪伏,歌舞停,礼乐兴,楚王在两名内侍随从下稳步从容走向祭坛。
谢辞余光看着沈容晏从自己面前走过,总觉得他会看不清脚下的路跌倒。圜丘坛高三层,共七十二级台阶,穿着那身看着起码有五十来斤的行头,他都有些担心沈容晏那副单薄的身子能不能爬到顶。
然而他的担心没成真,因为楚王殿下他压根没能走上祭坛。
百官跪伏,大家头贴黄土眼观大地,谁也不知道上头的楚王走得怎么样走到哪儿了,直到半空传来一声又尖又厉的“有刺客——”,谢辞猛地抬头,就见那发出警示的内侍被一名暴起的道士一剑穿胸,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有刺客!
楚王和剩下的那名内侍瞬间被数名佯装道士的刺客团团围住,场面登时失控。
“有刺客!”
“护驾!护驾!”
“保护殿下!”
在周遭一片混乱中,谢辞却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奇怪的混沌状态。他的意识似乎半离了身体,浮在空中望着卫琅的那具肉身,然后眼睁睁看着卫琅毫不犹豫、脚下不顿地冲向了沈容晏!
谢辞没想到,他一个荒废运动多年亚健康状态的技术宅,有朝一日身体竟然可以这么灵活。
于是在这危急之间,他竟冒出了些不合时宜的喜悦。
直到看到一刀擦着卫琅的肩膀险险划过,小喜悦被恐慌的大浪拍得渣都不剩,谢辞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系系系系系统!】
【宿主别慌,这是因为卫琅残留的执念太强,暂时掌控了身体。】
卧槽!大人你对王爷真是真爱啊!可就算您武艺高强,手无寸铁冲上去和刺客正面刚也是妥妥送人头啊!
【那怎么办!卧槽他冲进去了!卧槽那个人要劈到他了啊啊啊!】
【滴——滴滴滴,残念清理完毕,宿主可以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了。】
然后谢辞就眼睁睁看着一柄雪亮的钢刀扎进了卫琅的小腹,他紧接着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让他不受控制地向卫琅的身体飘去,等他有了脚落地的实感,前所未有的剧痛瞬间将他的大脑搅得一片空白!
哦草草草!好他妈疼!
作为一个普通人,谢辞平生受过最大的伤也就是刀切手的程度,这下几乎被一柄长刀捅了个对穿,他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
【系统!不能屏蔽痛感吗?!】
系统的声音冷酷无情:【本系统尚未开发此项功能。】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很快接管了战局,谢辞捂住插在肚子上的那把刀,一下子泄了力。
为了维持卫琅高贵冷艳的人设,谢辞用尽毕生毅力强忍着没叫娘,但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脚下站不稳,身子踉跄着向后倒去——
然后被一双手接住了。
谢辞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沈容晏复杂的眼神。
沈容晏看到跪在脚边的小道士广袖里的那一点雪亮寒锋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在那柄长剑刺向自己的时候,他拉过身后的内侍挡在身前,甚至还有点想笑。
只是在看到那个人不顾刀剑冲入战局,不容拒绝地把自己拉到他身后的时候,沈容晏的心里掠过一丝错愕。
你想干什么?
你……要救我?
沈容晏冷眼旁观那人替自己挡了刀,利刃深深扎入他的腹部,当那个人脚步不稳地倒下时,沈容晏是想退开的——但他退了一小步,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他的身体。
很沉,微颤。
你为什么救我?
身上插着刀,谢辞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苦逼的公刺猬。
感觉沈容晏好像没有马上推开他的趋势,谢辞半靠着他的力歇了口气,提起精神低声对他说:“殿下,祭天大典不能停。”
沈容晏沉默了一小会儿,也低声回答:“我知道。”
那一刀不知道刺到了哪儿,谢辞只感觉肚子上的血流个不停,现在隐隐出现了头晕眼花手脚发冷等失血过多的症状,再这么下去他怀疑自己的肠子都要流出来了。谢辞提起最后一口气高声道:“清场,祭典继续!”
拼着说完这句,他就两眼一黑,人事不知了。
谢辞是被系统提示音吵醒的。
【叮叮叮叮叮——】
他被吵得头痛欲裂,勉强恢复意识后拉开进度条一看,整个人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10%!
谢辞木愣愣地瞪着小金条条,感觉自己快不认得数字了。
他这一激动一挪身,痛感神经立马就向大脑神经中枢表达了强烈抗议,谢辞“嘶”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肚子上被人开了个洞,连忙一头冷汗地躺好。
天枢听到动静马上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给他倒了杯温茶,恭谨地问:“老爷感觉如何?”
“死不了。”谢辞在少年的搀扶下勉强半坐起来,仰头把水喝尽,喘了几息后问道:“我昏了多久?”
“快有三个时辰了。”
“祭天大典呢?”
“照常完成,不过那些刺客被擒后纷纷服毒自尽,没能抓到活口,大理寺那边正在连夜彻查。楚王殿下右臂受了点轻伤,无大碍;陛下受了些惊吓,现应在宫里等您的消息,奴这就差人去禀告陛下您醒了。”
“天快亮了吧?”
“是,再有一个时辰也该亮了。”
“那就不急,等天亮了我亲自去宫里。”
“是。”
谢辞觉得他现在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强忍着腹部的伤痛下了床,慢腾腾绕到博古架后面拧开一个机关,原本平滑的墙壁上就悄然洞开一个暗格来。
谢辞从暗格中取出里面摆的唯一一个物件,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漆小盒,轻轻打开,里面只有一只半卧的铜老虎。老虎做得并不精巧,因为年岁久远表面还有一些铜锈斑驳,但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玩意儿,却是能调动整个大夏近半军力的半道虎符。
虎符的另一半在镇守北境的镇北王贺正锋手里,两半虎符合一,就是这天下最令人垂涎的权柄。
谢辞用指腹摩挲着虎头,估摸着北边的战况和眼下的情况,如果他没猜错,那这个道具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好敬业,人都已经被捅成了个破米袋,还要兢兢业业地亲自赶到皇宫里去安慰小皇帝。
唉,不敬业也不至于工作到猝死啊,谢辞乐观地想,说不定这个鬼系统挑中自己就是因为他敬业呢?毕竟他也的确找不出来自己第二条优点了。
系统还是一如既往平仄起伏的男播音腔:【天机不可泄露。】
谢辞乘马车到了长乐门时,竟看到门内停着龙辇,见他来了,龙辇上下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噔噔噔向他跑过来,后面跟了一串大呼小叫的宫人。
谢辞有些错愕,快步迎上去,“陛下?”
“舅舅!”怀瑜飞扑到他怀里,不小心撞到了他肚子上的伤口,谢辞脸色一白菊花一紧,就感觉又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草草草!
怀瑜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仰着头怯怯地看他的表情,大眼睛里很快聚起了水雾,“舅舅,你疼不疼?瑜儿错了……”
“没事,”谢辞咬牙说,伸手不着痕迹地扶住自己的老腰,“陛下怎么过来了?”
怀瑜笑了,伸手来拉谢辞的手,甜甜地说:“舅舅受伤了,走路会疼,怀瑜来接舅舅呀。”
谢辞展开自己的大氅替她遮挡寒风,“陛下该好好养身体,本不必亲自过来。”
怀瑜往他怀里缩了缩,“瑜儿都已经好啦,舅舅,走,瑜儿带您乘车进去。”
谢辞望向龙辇,愣了愣,道:“陛下,龙辇仅帝后可以乘坐,臣这……不合规矩。”
“朕是皇帝,规矩是朕定的,”怀瑜严肃着小脸小大人似的说,很快就破了功,孩子气地向他吐了吐舌头,“朕一会儿就改了这个规矩,以后舅舅就可以和瑜儿一同乘车啦!”
他和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对视片刻后,妥协地叹了一声,“臣谨遵圣谕。”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周礼·春官·神仕》
下章要开始转折啦!呱唧呱唧开心(′▽`)
第5章 杯酒凉(五)
先皇病逝,元庆皇太女暴毙,新帝中毒,祭天大典楚王遇刺……一桩桩一件件,看上去和权倾朝野的卫相国都脱不了干系。
更甚者,卫琅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与陛下同乘龙辇,这不是以下犯上意图谋逆又是什么?新帝孱弱,卫琅的司马昭之心,现在怕是连掩饰都懒得烦了罢!
乱臣贼子,祸国殃民。
弹劾卫琅的奏章满天飞,谢辞看完最后一本,将折子扔回桌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眶,“都快过年了,这帮老头怎么还这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