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殊与汲川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我走前面，小九给我指路。”
他们走到骨龙的前爪前，入口就在它的两个指缝之间。瀛殊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片刻，神色间没有一丝放松，反而低声凝重道：“这里布了阵，是母后的手笔。”
这具魔龙骨架内魔气冲天，里面必定有一个大魔。如今看来，要么是神后被幽冥海内的大魔挟持了，要么……那个大魔就是他们的母亲。
“进去？”汲川轻声问道。
瀛殊沉思片刻，摇头道：“不。”
“为什么？”淮洛不解地瞪大了双眼。
瀛殊勉强笑笑，摸了摸他的头，道：“母后既然受了伤，我们这样贸然带她回三十六重天可能会加重母后的伤势。小九，你同五哥先回家好不好？你们回去找父神，请父神来接大姐和母后回去，可好？”
“大姐，”汲川立马皱眉道，“你带小九回去。”
“听话，小五，”瀛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受了伤，这地方……不平静，不一定能成功带小九回去。既然这一路走来都没什么危险，那我在这里等你们也不会有什么事。你快去快回，定要同父神讲清楚情况。”
“这里不危险啊，”淮洛迷惑又不满地问道，“哥哥，你们怎么怪怪的？”
“小九乖，”瀛殊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在汲川肩上推了一把，“快走。”
“大姐……”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急着走呢？”
柔和的低语仿佛就在耳畔突然响起，汲川与瀛殊俱是悚然一惊，猛地转头望向入口。
神后款款走出来，神情温柔一如往昔，望着他们笑。
“母后！”淮洛欢呼一声就要跑过去，汲川在他后脑一点，他的身体软软倒下，重明垂下头用鼻子将他拱到背上。
“怎么？”神后眨了眨猩红的双眼，笑道，“见了母后，你们似乎并不怎么开心呐？”
“你是谁？”瀛殊咬牙问道。
“我是你们的母亲呀，”神后走向他们，伸出手，“殊儿，我的孩子……”
瀛殊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挥舞长戟向神后攻了过去。
“保护好小九！”汲川对重明交代一声，紧跟着加入战局。
神后轻笑一声，磅礴可怖的魔气从她身体内骤然涌出！
空中隐隐响起闷雷声，四面八方的鬼哭兽嚎愈来愈近，地面上突然破土而出无数惨白鬼手向他们伸来！
“小心！”
汲川挥剑砍去一片鬼手，飞到半空中，却见被他铲平的那块又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狰狞鬼手，扭曲着向上空伸展。他闪身险险避开一道凌厉的魔息，狼狈望过去，却见神后眼中血色翻涌，脸上竟还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微笑，好似画上去的一般。
汲川与瀛殊使劲浑身解数，拼尽全力与神后缠斗，却是越打越心惊——合他们二人之力竟然还被完全压制，神后眉宇间仍是一派轻松，仿佛只是在猫逗耗子。
幽冥海中魔气侵蚀，神力消耗得飞快，汲川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额上渗出大颗冷汗，挥剑的手也越来越疲软。
“这又是何苦？”神后轻松向汲川挥出一击，逼得他连退数丈喷出一口黑血，脸上有遗憾之色一闪而过，“母后不想伤害你们，殊儿、小五，你们不是要带母后回家吗？咱们停下，你们带我出去，我们回三十六重天可好？”
瀛殊冷笑喝道：“妖魔，你做梦！”
这怪物自己出不了幽冥海！
汲川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喊道：“大姐，走！”
瀛殊显然也听出来了，她握紧手中震颤不休的长戟，咬牙道：“你带小九先走，快！”
“走？”神后表情一冷，五指化爪向他们抓来，“你们怎么能丢下母后自己走呢？”
“走！”瀛殊迎身向上硬扛下这一击，喊道，“快走！不然一个都走不了！”
“殿下！”重明远远发出焦急的长鸣，不停呼唤他。
“汲川，扛起你身为皇族的责任来！”
“走！”
汲川劈散一股攻击，最后看了瀛殊一眼。
血染罗衫，长发烈烈如火。
他催动全身神力护住周身，返身飞奔而出，神兽清鸣一声，汲川飞跃上它的背脊，俯身抱紧昏迷的淮洛。
战场被远远抛在身后，即将离开幽冥海时，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从腹地传来，张扬又炽热，一如烈日骄阳。
金色烈炎所过之处，妖魔鬼怪俱在瞬间消弭殆尽，头顶天空血色散去，云层后投下的灿金色光线让一切邪恶无处遁形。
汲川紧紧闭上双眼，牙关咬得发疼。
瀛殊自爆了。
***
汲川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三十六重天将一切告知天帝，天帝竟并不十分惊讶，只是在将淮洛安顿到弱水池中之后，他望着水中沉睡的幼子长叹一声，一下子跌坐在王座上，看上去瞬间苍老了千岁。
“父神……”
“竟然是她，没想到啊，竟然是她……”天帝苦笑着连连摇头。
“父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后她怎么会……”
天帝抬手打断他，沉声问道：“你可知道如今这天地神魔从何而来？”
汲川一愣，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什么极其隐秘的事实呼之欲出，于是他冷静下来，依言答道：“世界初为混沌，天道于混沌中应运而生，天地从而分离，万物生长运转，天道赐万物生命灵智，由此造神、成魔。”
“不错，”天帝点头道，“可是天道诞生之初，仍是混沌，为了维持洪荒秩序，它必须剔除自身不好的部分——那就是世界最初的恶念。”
“……恶之本源？”
“是啊，恶之本源，”天帝叹道，疲惫地皱紧眉头，“天道之恶，那是多么可怕的力量？那是恶之初，恶之源呐……那股恶念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消灭，它在千万年间随着万物生长一同滋生壮大，直到天道也无法遏制它，直到它打破天道的制约，产生自己的意识。”
“它有了自己的意识……”汲川突然感到一阵遍体生寒的恐怖，“那它是什么？”
天帝重重阖上双目，“魔神。”
“它无形无体，只是一团混沌，所以必须得有所依附才得以生存。魔神已经销声匿迹了数千年，孤这几千年来苦苦寻找，翻遍四海八荒，没想到，没想到……它竟然附身在了你母后身上……”
“魔神不死不灭，可是它似乎无法离开幽冥海，如何附身？”
“没错，幽冥海最初便是天道禁锢魔神之地。它的本体被困在幽冥海，可是这天下恶念何其多？每一丝恶念都可以是它的影子！只要受侵蚀的容器受本体召唤回到幽冥海，魔神有了实体，迟早有一日它会突破幽冥海的禁制，神族如今元气大损，到时又有谁能挡得了它呢？”
“天道呢？它不管这些？”
“天道早已向孤警示了，只是孤竟愚钝到如今才明白，”天帝只是沉重摇头，“它把你带给神族，这就是天下大祸的警示啊……”
“可我如今……”汲川低头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苦涩一笑，“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甚至连大姐都为了我……”
“不，”天帝猛然睁眼看向他，坚定道，“汲川，你是天道之子，只是眼下不得其法罢……”
“呃啊啊啊啊啊！”
一阵尖锐凄厉的惨叫猛地打断了天帝的话，只见弱水池中的淮洛不知何时竟然醒了过来，双眼猩红如血，七窍不断往外渗血，浑身皮肉都在弱水的刺激下滋滋作响，熔化一般地溃散开来！
“阿九！”
汲川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地跳进弱水池奋力向淮洛游去。刺骨疼痛让他几乎寸步难行，然而中央那个疼到失去神智的孩子更让他心如刀绞。
他宁愿那个遭受折磨的人是他自己！
汲川终于涉水来到淮洛身边抱住了他，淮洛烫得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瞪大双眼发出一阵阵刺耳尖叫，双眼中却毫无神志。
“父神！”汲川嘶喊道，“这样下去小九会死的！”
“封他天池穴！”天帝紧紧抓住池沿，眼见发狂的淮洛安静下来才颓然后退几步，双眼中竟隐隐泛起泪光，“太迟了，还是太迟了……”
“父神……”
“小九他，已经成为‘容器’了……”
汲川低下头，看着怀里这张安然酣睡的脸。
他的五官已经有了九夷的雏形。秀挺的鼻梁，薄刃般的眼皮，上挑的眼尾，只是少了那颗眼角朱砂痣。
汲川伸出指尖颤抖着描绘淮洛的五官轮廓，从他发尖滴落的水珠正好停在了淮洛的眼尾。
他将指腹按上那块皮肤，突然想明白了。
“父神，”汲川摩挲着那小块滚烫的皮肤，轻声道，“汲川……知道该怎么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好……久不见啊！
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我今天也回学校了……
放假结束，写文也得日更开工了！
第92章 幽冥海（五）
汲川睁开眼，目之所及处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纯白。
淮洛的识海纯净无暇，没有一点杂质，他怎么能让这样的阿九成为魔神的容器，被它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