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补衣慌张道:“没,没,没什么。”
南狸不再由着他的性子,将他的手拉出来一看,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叶补衣的手心手背都肿了起来,满布着有毒植物的蛰伤红肿,新的叠着旧的,乍一看格外恐怖。
叶补衣慌得不敢看南狸:“我……我……”
少顷,他听到了南狸含着厌恶的评价:“真恶心。”
叶补衣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眼来,呆呆地看着南狸。
南狸心情极差地起身:“我走了。”
南狸走后,叶补衣魂不守舍,摸去了后院,用皂角拼命搓手,妄图把那些红肿的痕迹从他的手上生生搓下去。
蛮荒里的皂角是用动物油脂和植物油脂炼就的,粗糙异常,在持续半个时辰的剧烈摩擦下,叶补衣双手麻痒疼痛得厉害。
他一边洗手,一边疼得掉眼泪。
……然而他却弄巧成拙,把一双手洗得更红更肿了。
叶补衣沮丧地回到房间,来回兜转几圈,下了好大的决心,才从枕下抽出了他原本打算今日送给南狸的麻纱手帕,飞快往南狸的宫殿跑去。
……他想要讲和,他不想让南狸讨厌他。
但是临近宫殿时,叶补衣却清晰地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摔砸声,以及南狸近侍祝东风的安慰声。
叶补衣一下没了进去的勇气,徘徊两圈便要离开。
可就在他转过身去时,他清晰地听到了殿内南狸的声音:“……你知道吗?他居然想变成云华。”
……“云华”是南狸王妃的名字。
叶补衣鬼使神差地贴到门上,侧耳细听。
祝东风说:“鹦鹉学舌,东施效颦,他是不配的。”
南狸很烦躁:“他和谁学不好?为何要贴着云华学?他难道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他难道是女人吗?我最厌恶这样惺惺作态学女人相的男人!”
叶补衣张张口,却发现自己失了力气,半丝声息也发不出来。
……他努力地想要变成南狸真心喜爱的那个人,想要让南狸高兴一点点,但南狸却为他下了这样的评语。
真恶心,恶心。
南狸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听到里面又传来南狸气怒至极的声音:“说白了,他和云华也只有一双眼睛像,其余简直是天壤之别。若他没有那双眼睛,任他死在蛮荒哪里我都不会管他!”
南狸当真是气急了。
在他发现叶补衣开始学习他亡妻的种种行为举止时,他便知道,叶补衣必然进去了那个自己不允许他进去的宫殿。
南狸最讨厌有人悖逆他,更何况这次是对他最为言听计从的叶补衣。
但他不愿承认,在得知这件事时,他非常害怕。
说起来好笑,堂堂鬼王竟然会害怕一个蹩脚的小道士。
可云华就是云华,叶补衣就是叶补衣,他不喜欢叶补衣变成任何一个人,更不愿他变成云华。
在这样的情绪驱使下,他甚至阴暗地揣测起来,叶补衣是不是想要靠着模仿来要挟自己,暗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他是不是在等待着自己向他解释?
他是不是在暗地里笑话自己焦躁异常的样子?
他是不是以为他对自己当真有那么重要?
南狸极其厌恶这种被威胁的感觉,可在刚才对叶补衣发过脾气、恶语相向后,他的心情不仅没有丝毫转晴,反倒更加恶劣。
……他看上叶补衣,的确是因为那双眼睛。
但是谁会因为一双相似的眼睛就跟人形影不离地过上三年?
南狸吞下一杯苦酒后,把银质的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
他满心被烦恼填满,甚至没有留意到有一个灵力不足的小道士在门口站了很久。
还是祝东风注意到了虚掩门缝中那一道单薄又矮小的身影。
他惊疑道:“……王妃?”
南狸霍然抬头。
门口的小道士倒退两步,转身便跑。
来不及想他刚才听到了多少,南狸脸色大变,振袖一挥,力量一时没能控制住,叶补衣猝不及防被这袖风扫倒,重重跌在地上,当即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南狸站起身来,手里的酒杯竟然没能握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地低语:“……叶补衣?”
南狸很爱骗叶补衣。
他有的时候故意使坏,骗叶补衣说他往湖里丢了东西,但实际上那东西就捏在他的掌心,看着叶补衣撅着小屁股尽心尽力地为自己忙碌,他就觉得很有趣。
叶补衣也抱怨过南狸骗他,抱怨过很多次,每次都像是蒙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哭唧唧地瞪着他。
然而这次,叶补衣的语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和委屈。
或者是因为,这次他的确是认真地在说这句话了。
“……南狸,你真的是个骗子。”叶补衣抹了抹唇角,从地上缓缓爬起,喃喃道,“……你这些年都在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大王爱上呆萌小道士的杯具故事。
第29章 失智之人
南狸不顾叶补衣的抵触和抗拒,把吐了血的叶补衣扛上肩,带回房间,并粗暴地甩回了床上。
叶补衣流着眼泪要跑,南狸又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回了床上:“叶补衣,你别不识抬举。”
叶补衣总算不动了。
南狸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叶补衣小小声地说:“南狸,你放我走吧。”
南狸本就喝了不少酒,醉意上头,闻言火蹭地一下冒起来,强自忍耐道:“……你想去哪里?你能去哪里?”
叶补衣不说话。
南狸冷笑:“你没有我,能在蛮荒里活过一天?叶补衣,你有没有良心?”
叶补衣眼圈通红地看着他,低声抽噎道:“南狸,谢谢你。但是我求你了,放我走吧。”
南狸气得五官扭曲:“你做梦。叶补衣你给我听好了,你就算死,也得给我死在虎跳涧。”
叶补衣发起抖来:“……凭什么?”
“凭我救了你一条小命。”南狸怒极反笑,“要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在蛮荒活到今天?”
叶补衣双唇雪白,鼓起全部的勇气才能把心里话说出口:“……你根本不是想救我。你只是因为我长了一双和你亡妻相似的眼睛。”
当初看到南狸亡妻的壁画时,有点傻乎乎一根筋的叶补衣甚至根本没想到自己是个替代品,只顾着自惭形秽。
……她那么好,被南狸挂念也是应该的。现在换自己陪在南狸身边,就该多学着南狸喜欢的样子,叫他能开心一些。
他把南狸当做全世界,但南狸却只把他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
而听到叶补衣这样拆穿他,南狸霍然暴怒,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本就性情暴戾,唯有在以前的叶补衣面前才会稍加收敛,叶补衣也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生气,怕得瑟瑟发抖,往床角缩去。
“你应该谢谢你父母把你生得像了点样子。”南狸冷笑,“不然见面第一天,你就该和你那道友的残魂一样死在我身体里。”
叶补衣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是靠什么修炼的?”南狸并没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你那道友死去,魂魄已是无用,我取他的魂魄来修炼又如何?相比之下,我待你够好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补衣望着南狸,目光陌生得像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他:“你,你吸了他的魂魄?你不是答应过会将他下葬……”
南狸觉得叶补衣简直不可理喻,嗤笑道:“他不是已经下葬了吗?不然湖边那座坟是哪里来的?”
叶补衣提高了声调:“可你说过,我随你到虎跳涧来,你,你会好好安葬他。你为什么要……”
南狸反问:“我说过不吸他的魂魄了吗?”
叶补衣的嘴张了张,最终颓然地闭上了。
南狸的气这才顺了些,想要摸摸他的脑袋,却被叶补衣躲开了。
叶补衣流着眼泪说:“第一次的时候,我们拉过勾,盖过印章。你说过以后都不会骗我,会好好待我……全都是骗人的……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没有半点真心……”
原本被压下的火焰在叶补衣的言语刺激下顿时有了燎原之势,气急之下,南狸口不择言道:“真心话?你想要,可你配吗?你们配吗?”
“本就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道士送我进了蛮荒,我操了你这个小道士,是你活该!”
叶补衣怔在了原地。
这话像是一把锋锐的冰锄,生生砸进了叶补衣的心脏,他的骨头缝里掺进了冰碴子似的,又麻又凉,疼痛欲裂。
不知呆了多久,叶补衣终是痛得弯下了腰去,一下下用脑袋撞着床沿,撞得咚咚作响。
以前他只当所谓心痛是一种形容,事到临头才知道,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闷痛,疼得他一脑袋都是冷汗。
撂下气话后的南狸,心里不仅半分快意都没有,反倒胸闷得发胀,又见叶补衣这种反应,他立即伸手护住他的额头:“你干什么?!别在我面前装疯。”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腰间的短剑被拔出鞘的滑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