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事前安排,趁着山摇地动之际,各人直接闯入了山洞之中。
先发生躁动的是周弦与温雪尘负责的洞口。
两人进去不久,便闻前方鬼哭声声,阴风厉厉。
不消片刻,他们便见两只恶鬼开道,各执武器,横扑而来。
周弦横槊而立,长枪一勾,便将其中一鬼的夺命钩钩住,往地上一摁,温雪尘的八卦轮盘随之而至,咒术纹路播开,荡到此鬼身上,它立时惨叫一声,消失殆尽。
周弦动作几乎没有停顿,一枪撩开另一鬼魂的长剑,径直突入洞内,风姿猎猎,只一合便将躲在后面操纵厉鬼的鬼修符箓打掉,把那鬼修一枪劈刺在地!
她收起枪,回首望向温雪尘。
鬼主死去,那剩下的鬼奴也已然没了踪影。
周弦温柔一笑,指了指自己鬓边。
温雪尘会意,伸手一摘,从自己鬓边取下一片树叶来。
他微微有些耳热,别开脸去,摇着轮椅想要往里去。
周弦将枪插回背上的枪套,推着他的轮椅,朝洞穴深处走去。
徐行之、孟重光与九枝灯那一边推入得非常顺利。有徐行之镇场,孟重光与九枝灯几乎不需动手。
他们是最先突入到祭坛深处的一批人。
祭坛如徐行之所料的那样,受此震动,已然裂开,咒阵也已损毁。
镇守的鬼修已经弃坛而逃,他们搜罗来的戏班之人的尸体,大大小小排了一溜,多数人的面目已经被鬼族的咒术腐蚀得不成样子。
徐行之念了声“节哀”,一边唱着《大悲咒》一边检查祭坛,替他们诚心超度。
……只是这《大悲咒》唱得着实难听,调子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孟重光与九枝灯本打算去看一看那些尸体,谁想到二人才刚走出几步,就听得祭坛中央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炸裂声。
碎石滚溅,石灰漫天,徐行之的身影被彻底掩埋在了垮塌的祭坛之中。
孟重光一慌,不顾石灰肮脏呛人,几步迎了上去:“师兄?师兄!!!”
在一片尘灰腾雾中,一个人跳了出来。
孟重光扑上去拽住徐行之衣袂,上下检查:“师兄,有没有事情?是不是受伤了?”
徐行之腿有些软,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操,有虫子。”
他刚才在献祭的铜鼎里瞧到了鬼族没来得及回收的蛊虫,白白胖胖的环形虫蠕动挤挨,春蚕似的挤满了鼎镬。
见此情景,徐行之的头皮当时就炸了,灵力瞬间失控,连鼎带台子全部给炸开了。
看徐行之哆哆嗦嗦的模样,孟重光有点忍俊不禁,就连九枝灯也微微挑起了唇角。
然而,异变就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一个躲在死人堆中的鬼修趁诸人不备,森森然爬起身来。
他面前的赫然是九枝灯不设防的后背。
徐行之目光一转,只看到那鬼修手持咒杖,默不作声,直朝九枝灯后背袭去。
九枝灯正是麻痹放松时,应敌经验又不甚足,听到兵刃破空之声,只来得及转过身去,看到了那闪耀着鲜红烙印的咒杖蛇头。
眼看着避无可避,要被那一记咒印戳中胸口,九枝灯眼前陡然一黑,随即便被一人护于怀中。
……蛇头狠狠叼中了徐行之的后背。
徐行之硬接下这一击,动作亦不曾停顿分毫,回身的间隙,折扇就化为一刃流星枪,直中那鬼修下颌,把他挑飞了数十尺开外。
面对着那鬼修倒下的尸身,徐行之唾骂了一声:“敢打我师弟,王八蛋。”
随即他的身形摇晃两下,朝后倒了下去,恰好倒入呆滞的九枝灯怀中。
孟重光再也不顾什么礼仪,扑上前来,手忙脚乱扯开徐行之衣带,将他的后背袒露出来。
一枚蛇头符印清晰地烧烙在了徐行之后背中央的皮肉上,四周肿胀淤血,一道道猩红色的络须向创口四周延展开来,转眼间已经爬遍了他整个后背。
孟重光封住了他几处穴脉,勉强止住了那符印的蔓延。
他的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了:“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徐行之咬紧牙关,好半天才能挤出一个字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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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秋夜夜话
徐行之倒伏在九枝灯怀中,上身衣衫除尽,皆落至腰间,肌肉线条上有汗珠顺势滑落,身体的温度却在渐渐流失。
他低声说:“……银环蛇印。”
鸣鸦国鬼族向来擅长阵咒之法,其中便包括“蛇印”一招。“蛇印”又分为金环蛇印与银环蛇印。前者光呈淡青色,中者身体滚烫如灼,经脉将遭火烧之苦;银环蛇印则呈火色,一旦中招,浑身如沐寒冰,血流凝冻。
虽然在咒印入体之时徐行之便驱动灵力加以压制,然则这一击,那鬼修显然是倾尽全力了的,徐行之再怎样发力逼退,还是难免受了一遭寒狱之苦。
此法还有一个特点,甚是古怪:一旦咒印结成,锁定对象,就非打入对象体内不可,即使徐行之及时出手打死了那鬼修,咒印依然会落在九枝灯身上。
唯有替他受了这下,九枝灯才有可能躲过一劫。
九枝灯喉头微哽,愧悔难当:“师兄,我不该这般大意……”
“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徐行之咬紧牙关,紧抓住九枝灯的肩膀,低喘不绝,唇边亦隐隐生出绛紫色来,“脱衣服作甚?把衣裳给我穿好。”
孟重光抑制不住情绪,掌心生出淡淡光华来:“师兄,你好好在这里躺着,我这就替你将符咒……”
徐行之挣起半副身子来,一巴掌拍开孟重光的手:“让周北南知道我因为这种小喽啰受伤?我非被他嘲笑一辈子不可!”
九枝灯身体一震,似有所悟,咬唇不语。
孟重光死死咬紧牙关:“师兄难道丝毫不顾惜自己身体的吗?”
徐行之却一反常态,难得这般坚决:“哪来那么多废话?把衣服帮我穿上!都给我记住了,谁都不许对旁人说起我受伤的事情,这事儿揭过去便算了!”
方才祭坛炸裂之声在这幽闭空间内算得上震天撼地,徐行之刚刚系好腰带,周北南便带着一名丹阳峰弟子自一条通路中闪出来:“……刚才是什么声音?”
徐行之勉力靠在一块稍大的祭坛石边,翘着二郎腿道:“鬼族的蛊虫忘记带走了,吓老子一跳。”
周北南哈哈大笑:“徐行之,你神鬼都不惧,怎就怕虫子怕成这样?”
徐行之朝后仰靠着,不屑道:“你周大少要是小时候病昏过去的时候差点被蚂蚁分着吃了,指不定比我更怕。”
周北南并不愿叫徐行之想起自己童年之事,轻咳一声,稍稍将笑容敛起,岔开话题:“你脸色怎么不大好?”
徐行之反问:“你不觉得这里怪冷的吗?”
周北南鄙夷道:“你真虚。”
徐行之随手捡了块石头去砸周北南:“滚滚滚。有跟我打嘴仗的工夫,不如去瞧瞧看还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一番搜寻后,一行人确认这些作乱的鬼修无一幸免,尽数被剿,尸体共计三十七具,被温雪尘几道灵符封印,付之一炬,叫他们的魂灵干干净净地投胎去也。
……没人发现其中少了一具尸首。
白马尖深山坳处。
刚刚出手伤了徐行之的鬼修尸首被拖曳至山间。
天色已昏,数条藤蔓从潮湿的密林深处窸窣爬出,如游蛇一般将那具鬼修尸体缠绕、扎紧,捆成了一只粽子。
随后,藤蔓表面开始泛起雪白的细碎泡沫,那死人鬼修起先是没了皮肤,很快又在烧灼中露出了支离的白骨。
不出一刻钟,他就被销毁得连骨头都不剩。
躯体消亡之后,一抹光亮从藤蔓间徐徐升起。
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魂核。身死之后,魂魄若在,就能靠此转世。
而一根藤蔓疾电迅雷似的射出,将那已飘飞到半空的魂核擒住,喀地一声,捏了个粉身碎骨。
徐行之既有意隐瞒伤势,自然无人瞧出端倪来,回程的一路上照旧笑闹,就连向来细心的元如昼都没能察觉到分毫异常。
回到风陵山,向师父与师叔复命述职归来,徐行之已冷得失去了知觉,但他神志还在,撑着走回自己的居室时,还不忘跟几个相熟的师弟打声招呼。
将门一阖,徐行之便觉精疲力竭。
他屋后有一塘常年滚热的温泉沐池,徐行之一边解衣,一边缓步朝那池子走去,一路上留下了泄地的白袍,横挂的腰带,以及踢飞的锦履。
走至池边,他抖着手从悬挂在池边的一只葫芦里倒出几颗药丹,没细数有多少,将丹药统统抛入池中。
池水立时变为乳白,热浪翻滚,药香袭人。
徐行之一头扎了进去,泡在其中,任药泉蒸透全身。
然而大概是由于治疗的时间延宕太长,在泉水中泡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徐行之再爬出来时,身上仍是寒津津的,骨缝都冷得发痛。
他暗骂一声见鬼,自知自己这身体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索性囫囵擦去身上水渍,光着身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