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翻滚的威势来看,如果孟重光没有出手的话,此时的小室定然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血洞深处,隐约可见一块碎玉模样的东西,正闪着光芒。
周望不顾肮脏,立即将那碎玉捡在手中。
兽皮人机关算尽的一击落空,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因为身体残疾,甚至连翻滚也做不到。
他一声声凄厉地嚎叫着:“叫我死!让我死了吧!杀了我啊!”
在兽皮人的惨叫声中,孟重光将徐行之和周望朝外推去:“师兄,周望,你们都出去,小心他再发狂伤人。”他的目光不能再诚挚了,“……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周望得了她心心念念的宝物,自不愿再与这兽皮人多费唇舌,而此处血腥味呛人,徐行之也不欲在此多留。
待二人出门,孟重光眼中笑意尽敛,眼中的光带着刀气,慢条斯理地剐过兽皮人身体的角角落落。
旋即,他蹲下身子,运起灵力,替兽皮人疏通起经脉来。
“放心,我会把你的命留住。”孟重光已将刚才的孩子气模样收敛起来,语调极尽轻和,“……你会后悔这次没炸死自己的。”
兽皮人睚眦尽裂,喉咙咕噜作响,却是连半声惨叫也发不出来了。
再走出小室时,周望染满血污的手掌心里躺着那块碎玉,她不住用衣襟擦拭,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难得露出欢喜的神情。
出门后,她迎面望见一人,就主动迎了上去,扬声唤道:“干娘,干爹在哪里,我们得了一样好东西!”
乍听周望唤“干娘”,跟出小室门来的徐行之还以为这塔内还住有别的女子,只是他还未得见。
但细细定睛一望,他便哭笑不得起来。
被周望叫做“干娘”的人是个男子,他身着徐行之记忆里丹阳峰弟子所穿的衣裳,弱不胜衣,面色苍白,一脸大病初愈之状,可即使如此,仍颇有几分颜色。
他与孟重光是不一样的美法,若要比较的话,眼前人的气质更近似于戏班高台上的花旦,女流弱质,体态孱细。
……倒真应了那个干娘的“娘”字。
那男子的声音也很是温柔细弱,乍一听连男女都难以辨别:“是,是什么东西?”
周望正要把刚才在小室的遭遇和盘托出,男子便有些期期艾艾地说:“有事,有事的话,到小陆屋中再说吧。他……肩上挨了一箭,伤得不轻,元,元师姐正在治疗他。”
听到陆御九这个名字,徐行之眼前立时出现了在原主记忆里出现的那个娃娃脸的鬼修少年。
他一时恍惚起来。
当年,他为了救不大相熟的别门弟子,甘心殿后,险些成为肥遗的盘中餐。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犯下盗窃神器的过错,被罚入蛮荒?
在蛮荒中共同生活多年,大家早已是心意相通,听闻陆御九受伤,周望哪里还坐得住,捧了碎片,疾步向一间屋宇内赶去。
那漂亮男子看到了紧跟在周望后面出来的徐行之,倒也不避,主动迎了上去,羞怯地招呼:“我听曲师兄说,徐师兄来了,可,可两日前我从南山寻灵石回来后,便一直病着,下不了地,也没……没能来见一见您。徐师兄还记得我吗?”
徐行之:“……”
在他在原主记忆中费力挑挑拣拣、寻觅着眼前人的踪影时,他先笑了起来:“徐师兄……记不得也是正常。上次,上次见到徐师兄时,我……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孩儿。”
徐行之微微皱眉:“……你是陶闲?”
在徐行之跟曲驰对话时,他曾听到曲驰提过一个叫做“陶闲”的人。
当时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这个“陶闲”非常奇怪。
当然,他的言谈举止都无甚异常,但陶闲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特例。
——他既不存在在原主的记忆里,也并没有出现在徐行之本人撰写的话本中。
他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但却又能被孟重光纳为可信赖的人,被收容在这蛮荒的七人队伍之中。
这个娘娘腔小结巴是有何过人之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明一下,本书的明确CP仅有师兄和重光小喵~
第15章 弄巧成拙
陶闲自然不晓得徐行之心中的计较,一路领着他去瞧了陆御九。
推开房门,徐行之话本中的蛮荒诸人,除了孟重光外,皆汇聚其中。
周北南正给陆御九拭汗;周望一膝跪在榻上,询问着他的伤势;骨女元如昼则站在一旁,用小壶给陆御九的杯子添水。
曲驰手持拂尘立在一旁,目光纯净如银,看见陶闲来了,便走上前来,口气像是个故作严肃的小大人:“……我回来后怎么没有在房间里看见你?”
陶闲恭敬道:“回曲师兄。我身体好了一点,就想四处走动走动。”
曲驰抿唇,算是接受了这个说辞:“以后不许乱跑。”
说着,他将拂尘一端递到陶闲眼前。
陶闲心领神会,伸手握住几根拂尘上的麈尾细毛,任由曲驰牵着他朝里走去。
曲驰还不忘回头叫上徐行之:“行之,进来吧。”
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徐行之一时间竟有了隔世之感。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的确来到了笔下角色的世界。
然而要脱离这个世界,唯一的途径竟是要手刃掉他们唯一的希望。
那把匕首仍在徐行之的腰间,沉得要命,沉到几乎要把他拉到地心里去。
那边,在床上休憩的陆御九看见了徐行之,稍稍直了直腰背:“徐师兄?怎么不进来?”
“怎么伤到的?”徐行之将心思强行拽回正轨,走到床边。
陆御九仍戴着那副丑陋无比、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的铁制鬼面,肩部的衣服已经被拆撕开来,经过元如昼的治疗,创口已是恢复如初,但看他被血染透的半副衣襟,犹可判断这个伤口原先有多么狰狞。
“他们带了弓箭。”陆御九接过元如昼递来的水杯,“我没注意。”
周北南推了推他的脑袋:“谁要你总爱站在高处?简直是活靶子。”
陆御九揉着被他推中的地方,隔着面具瞪周北南:“要你管。”
周北南双臂交叉,靠在床头,姿态和周望一模一样:“我怎么不管?我可怕你死了呢,我们两个可是同气连枝的一条命。”
陆御九的耳朵微微发了红:“谁配跟你应天川周大公子一条命?我就是个清凉谷小弟子,高攀不上你。”
周北南:“哈?这是什么混账话?”
陆御九昂起脑袋,颇不服气:“这话是你自己说过的,你忘了?”
周北南搔搔脸颊:“……我说过这样的话?”
陆御九立即去找人寻求支援:“徐师兄,当时你可是在场的。周北南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徐行之实在是记不得这种事,顺手就拉了个偏架:“对,他说过。”
陆御九的口吻顿时像是得了父母撑腰的孩子:“徐师兄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认!”
周北南回过头来,一脸“徐行之你特么给我记住了”的表情。
徐行之摇一摇折扇,伸出手来,想要帮陆御九把脸上重若枷锁的鬼面具卸掉:“都躺下了,还戴着这个作甚?”
还不等陆御九阻止,周北南袖中一柄短枪先亮了出来,阻在了徐行之和陆御九之间。
“别动他的面具。”周北南还是一张插科打诨的笑脸,眼中却多了几分认真之色,“他不想叫别人看见他的脸。”
……好吧,不看便不看。
罢了手后,徐行之心中有些悻悻。
这倒不是他没能看成陆御九面具后真面目的缘故。
徐行之从小开始便少有心事,为人直率坦荡是一个原因,快意恩仇又是另一个原因。
因此在蛮荒的两日两夜,他过得着实不很愉快。
徐行之是个受不住别人对他好的人。若是知道那天他捡回来的重伤之人是孟重光,徐行之绝对会趁那时便下手,一了百了,也省去了这后来的无穷麻烦。
若是与这些人再多加接触,徐行之只怕自己的心事会有增无减,到时候下不去手,就更离不开这蛮荒,见不到父亲与妹妹了。
徐行之又与他们多絮叨几句,便离开了陆御九房间,准备回房。
经过小室时,徐行之稍稍驻足。
在盘问过兽皮人、并得到那片钥匙碎片后,徐行之心中反倒生出了些疑惑。
据他这几日的观察,孟重光并不像这封山之主一样,四处招徕门徒、意谋逃出蛮荒,而只是带着区区几人,在蛮荒中央地带竖起了这样一座高塔,一副要偏安一隅的模样。
孟重光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呢?
按理说,尽管蛮荒中藏有钥匙碎片之事只是传言而已,但毕竟是一线希望。单凭孟重光的妖力,真想要逃出生天,大不了一一硬杠扫荡过去,就能将蛮荒中诸家势力撕成碎片,找回钥匙,又何必要在蛮荒里虚度这整整一十三年的光阴?
心怀着疑惑,徐行之回到了房间。
孟重光早已盘腿坐在榻上,姿容乖巧得很,双手握拳撑在身前,乍一看像是只蹲伏着的小狗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