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定下了一计。
水攻。
应城地处多山陵地带,气候闷热,雨水丰沛,而为了防止山洪,种植灌溉方便,各地货物流通,数百年前此地曾挖了一条运河,此运河并不长,却连通长江,更筑下拦江水坝。此刻正处于春汛之时,水量足够,只要打破大坝,洪水便会直奔地势最低之处,应城周围地势偏高,即便不会被没顶,也绝对会被淹个半死。
如果说是其他人领军,游鸿吟不会提出这条计策的。
应城如果完全攻下,好处是很大的,但是被水淹了,就基本上废了,即便将来重建,也需要花费太多力气,这样一来虽然并没有花费代价就攻下城池,却也失去了胜利的成果。
更何况,领军者多少都会有些其他考量,不会做这种一出手就是葬送一城池人的事情,他们会顾忌自己的名声。所以,纵观历史,想出水攻之计的人少之又少,并非是这些常年征战的将军不够聪明,也不是军中幕僚太过愚蠢,而是他们顾忌自己的名声,也怕如此做太过伤天害理,将来会遭受报应之类的。
但是周继伦这种人,看上去是怕玷污自己名声,怕伤天害理将来遭受报应的人吗?
至于游鸿吟自己,呵呵,他就更不怕了。反正出谋划策的是许大力,而真正执行的是周继伦,和他这个小兵有什么关系。
在堤坝被炸开之前,其实驻扎在应城外的南周军营中,就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数量稀少的火头军和两个行的人伪装炊烟和活动假象。其余的人,包括周继伦都一起向远处高山上转移。因为游鸿吟特意嘱咐过这个计策除了去执行挖坝任务的将士外,不得向其他人泄露,西梵的探子竟然就这么一头雾水的跟着大部队上了山,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发出去,导致应城彻底失去了发现危机的机会。
大概再过半个月,联军大部队就到了,黎明之时,周继伦坐在山上,看着滔滔洪水奔流不息,心中十分高兴,觉得这次父王定然要好好奖赏自己一番才是。他高兴了,对献出计策的许大力就更好了:“大力,这次的计策不错,我要提拔你,直接升为我亲卫副队长,将来回了汴梁,再申请替你请封个五品都卫指挥使,放心,这次功劳我一定会向父王提的。”
许大力在高官厚禄和实事真相面前,选择了高官厚禄。
他想,反正云小子也说了,不用告诉其他人这件事,而且这个计策不是云小子自己想出来的,只是从书上看的而已,这样做也不算是侵占云小子的功劳,将来自己定然会多多关照他这个年轻后辈的。
一步登天的机会并非所有人都会放弃,至少许大力不会。他曾经觉得周继伦不是个好主子,但是如今却觉得,跟着这位世子,哦不,将军,也挺不错的。
第35章 关山难越(六)
虽然此计让应城元气大伤, 但因应城长久以来持之以恒的修建, 坚固的城墙并未在大水的冲击下崩毁,而是依旧牢固的驻立在原地。洪水头波之势为曾冲毁城墙, 剩下的余波也不可能摧毁,慢慢的,水势在四周来回激荡, 慢慢终于平复下来。
应城之外,一片汪洋。
大水冲毁了沿途遇上的一切障碍, 水面上飘着许许多多的杂物,树木断枝,甚至是尸体。
而应城之内, 也水势渐长,城外的水慢慢透过各种缝隙, 渗透进城内, 差不多到人腰腹的水势让城中之人没了安身立命之地。许多百姓都不得不将家具叠高,一家子蹲在家具上渡日。
“将军,”副手焦急的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管冲沉默。
副手忍不住流泪,吸了吸鼻涕,抹了抹眼泪, 勉强安抚住自己的心情方说:“等洪水消退怕是要个把月,我们等不起, 现在城中的物资都泡在了水里, 好多粮食都不能吃了, 水源也被淹没, 我们无法取得干净饮水,而柴薪根本没法用。城中不少百姓都受伤甚至生病,再不做决定,应城怕是支撑不下去了。”
管冲说:“不用应城自己支撑不下去,再过几天,如果李锐不蠢,他就会带兵打进来。”
副手对此有些不解:“他们怎么打?我观察南周的那个两万人根本没有船只,如今洪水还在,他们理应过不来。”
管冲说:“他们如今盘踞在高山上,那里林木众多,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制作木筏木舟。而几天后,我应城城墙根基将会被泡的稀松,周围防御能力几乎等于零,他们此刻不打,难道还等洪水消退,让我应城苟延残喘寻找反击机会吗!”
副手隐隐有了不祥预感,果不其然,管冲说:“下令全城使用木质材料建造船筏,我们三天后就撤离应城。”
副手急的说不出话来。
管冲牙关咬紧:“无论是军粮还是船只,必然不够全城人撤出,在这里,我下令,应城护卫军,全体弃城直奔飞猿关!”
“不,将军你不能这么做!”副手急了,“你这样做,城内这数十万的百姓该怎么办!”
管冲说:“与其跟着我们亡路逃命,不如投降南周,他们南周的人都看中名声,不会滥杀俘虏的。”
“就算是这样,”副手说:“将军你不要命了吗?你这么做,回到国都后,国主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大战在即,如果不保存我西梵军队的有生力量,怕是等不到国主降罪,黄金宫就已经成了他国功勋碑上的战绩了。”管冲说:“犯下如此罪孽,如果要入十八层地狱,冲,心甘情愿。”
“将军!”副手痛哭,过了许久才应声:“属下遵令。”
而的确如同管冲所言,李锐终于躺不住了,接手了后续的一些事情。而周继伦则是觉得最大的功劳一定是自己的,那么总不能不给其他人喝点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李锐也去抢点功劳。
游鸿吟听说了这件事,终于舒了口气,决定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他设下水攻之计,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周继伦乱来,但也有一些附加目的。
一是试探西梵将领的真正本事,这种奇谋出人意料也断人后路,游鸿吟想看看西梵的将领会如何选择,摸清楚对方的思维方式,他才能针对性对关键人物进行分析,才能更好的做出应对,毕竟他现在是南周之人,与西梵是天然的敌对关系。
二是让李锐不能再装聋作哑。南周还是想要西梵的领土的,那么攻打之时就不能使用太过激烈的手段,因为太过激烈的手段将会引起民众强烈的仇恨,这种情绪会极大程度上影响未来的统治,而如果将民众都杀了,那么这些领土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所以,李锐这个装糊涂的狡诈狐狸,只能出面收拾烂摊子。而只有李锐这个脑回路正常的人出面指挥,游鸿吟才会去真正展现自己。
游鸿吟实在不太想和周继伦打交道,这种人的思考方式和他背离的太多,他无法推测出此人下一步将会做什么。他不怕旁人聪明,不怕情况危险,也不怕自己施展空间太小,却最讨厌有什么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很快,在李锐的组织下,大概花了四五天的时间,南周的兵将就地取材,做了不少船阀,或者是干脆淌着水,全力攻打被淹了的应城。
然后,推倒了被水泡的好似豆腐一般的城墙,南周的队伍却没有遇到任何西梵护卫军的反抗。
洪水流淌在大街小巷,水面上有不少杂物牲畜,而城中的百姓,则满脸绝望麻木的坐在房屋顶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闯进来的侵略者。
李锐呆住了。
他虽然想过城中反抗力度不会太大,却没想到应城的军队居然弃城逃跑。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第一次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游鸿吟坐在船阀上,心中一叹,西梵管家名不虚传。管冲当机立断,狠得下心,自断一臂,看似狼狈逃窜,实则是丢了一个大包袱给南周,让南周之人不得不重新整治好应城,而根本没有追击敌军的时间和精力。
并且,这一退,应城大水成了联军进攻路上的一道阻碍,至少在大水消退之前,联军无法进攻飞猿关,反倒是替西梵争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游鸿吟仔细观察李锐的表情,发现此人怕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此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示意划船的郑叔将船划到李锐那边,开始自己原本的既定计划。
很快,游鸿吟就升职千总指挥使,直接指挥他们这支军队,开始处理应城后续事情。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粮食问题。但是好在管冲带军撤回飞猿关之时,运输不便,带走的粮食并不多,剩下的还都泡在水里。游鸿吟让部分士兵先使用船筏将水中的粮食和死去的牲畜都打捞运输回高山上的营地,并且叮嘱伙头兵这些食物必须用净水洗干净,然后滚水煮熟,不得生吃。粮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大半。
然后就是困在此地的百姓,人数太多,而且大多数情绪激荡,对南周保持着敌意,这种情况下他们无力反击,但是总不能一直让所有人都困在房顶上。游鸿吟请了不少口才好,反应敏捷的兵士,背好说辞,四散全城各处进行安抚劝说,并从其中挑选出慢慢接受南周统治的人,先将他们运回大营,然后让这些人继续伐木造船,或者做些其他工作,用来换取活命的粮食。不断有人动摇,就不断有人被接出困境,再加上砍了几个特别的刺头的,这种分批安抚分化的方法,在这个奴性深重的时代,十分有效,而且,他们还没水没粮,时时刻刻都面临困境,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是无法支撑太久的。果然,在死亡的威胁下,城中百姓很快就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