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游鸿吟说:“自古便闻松江盛产鲈鱼,其中以四鳃鲈鱼最为美味,阿归,沿河岸而走,看是否有船上酒家。”
“是。”胡归是不知道什么鲈鱼不鲈鱼,但是在他心中主公通晓天下诸事,自己只要听话就足够了。
此时并非鲈鱼收获季节,但是距离秋末冬至也不远了,只是东吴灭国并不是太过久远,东吴水军解散后,松江上罕见捕鱼船只,一行人走了许久,方见两三叶扁舟江中而行,舟上有几位渔人正在撒网捕鱼。
江风凛冽,轻声呼唤不得听闻,胡归气运丹田,想要响吼而出,却被游鸿吟阻止了。
“如此高声,与市集商贩何异。”游鸿吟道:“寻求美食,亦是寻求心境,还是我来吧。”
说完,游鸿吟抽出车中暗格,格中放着诸多器物,其中正有一管竹萧。
竹萧通身翠碧,入手温润,尾部镌刻两字:“古浪”。
此萧乃游鸿吟自己所做,所用材料说来也有趣。
入主青州之后,游鸿吟也算是踏遍青州,除了处理各郡事务,巡视四方外,境内泰山之境不可不赏。
泰山登山之路年久失修,早已残破不堪,游鸿吟走时也不寻路而走,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山涧,泉水伶仃,恰好听到一水声击竹之响。
拨开杂草灌木,却见一株翠竹根部折断,恰巧横跨山涧,流水从其身而过,便发出清脆之声,但即便根部折断,翠竹未死,依旧匍匐而生,呈欣欣向荣之态。
游鸿吟截取其中适宜部分,历经三年,方做成如今这支古浪,音质清脆幽远,乃一支好箫。
今日,是游鸿吟第一次使用此箫,随性而起,正是一曲桃花渡。
渡头浑似曲江滨,谁种桃花隔世尘。
红雨绿波三月暮,暖风黄鸟数声春。
舟横落日非无主,树隔层霞不见人。
几欲前源访仙迹,迷茫何处问通津。
箫声幽咽,悠然而起,顺着江风漂流至渔船之上。
那几位打鱼的渔人莫名被乐声吸引,心中不知为何思念起家中妻儿父母,顿时归心似箭。
其中一人操着吴侬软语道:“听得此曲,心绪悠扬,此等雅士,不可不谢。”
“听他一曲,老渔夫定见识此人物才行。”另有一人赞同:“我们也没有其他谢礼,大家可有捕到好物?”
这些江中渔夫最懂哪种鱼儿肥美,立即有人道:“我这里网到三尾鲈鱼,本想送至长谷,陆士龙最喜食鱼。”
“可是四鳃的?”
“不是也不会拿出来献宝。”
“那今日就到这里,见过那位公子,便早早家去。”
“好!”几位渔人轰然响应。
最后游鸿吟与几位渔人稍作交谈,便示意胡归付钱买下,直说自己来得巧妙,与这松江鲈鱼甚是有缘,可是有口福了。
只是等渔人走后,游鸿吟看着木盆中的几尾鱼儿甚是发愁。
“阿归,你可会做鱼?”游鸿吟问。
胡归苦笑:“主公本是我师,我会什么东西还不了解吗?”
游鸿吟睨了他一眼:“好生没用。”转头便问身后站的跟木桩子似得二十护卫:“那你们可有人会做鱼?”
那些护卫各个目不斜视,继续做自己的木头桩子。
游鸿吟不由哀叹:“早知道,便将太和带出来了。”
他自从有余钱养仆,便开始□□厨师,太和便是其中最有天赋的一位。
而距离此地不远处,恰有一亭,名为烟淼,亭中有三人,一者是位和尚装扮,另外两人赫然便是游鸿吟的目标,陆氏兄弟,陆机和陆云。
三人沉默不予许久,那穿着灰扑扑僧衣的和尚开口:“好曲。让和尚想起了不久之前,与旧友离别之苦。”
陆云目有异彩,他最喜箫乐,偏生自己不知怎的,无论何种乐器,总也弹奏不准调儿,而家中兄长不喜此等哀愁婉约之曲,更喜那些激切昂扬的越曲。
“遥远望去,就算是不懂声乐的渔人听闻此曲,也觉得心声触感,可见真情流露。”陆云道:“支愍度大师本就心质纯白,难免由曲生情。”
陆机沉吟许久,却道:“此曲不似北风,也不像江左小调,倒是不知作者是何人。”
陆云理一理衣袍,向亭外走去:“我见那些渔人送了些鱼给那人,想必此人出门在外,定然无法一享美味,倒不如请来一叙。”
亭外陆氏家仆紧随陆云身后,这个时代外头兵荒马乱的,虽然江东是他们陆氏的地盘,但是也不可大意。
支愍度对陆机道:“士衡对那位吹奏者可有兴趣?”
陆机道:“有。”
支愍度不由笑道:“原以为士衡不喜那些耽于声乐文章之人呢。”
陆机说:“非是我不喜,乃吾弟不喜,而令吾弟感兴趣者,绝非常人也。”
“哦?士衡对那位先生身份可有猜测?”支愍度问道。
陆机迟疑了一下,说:“并无。”
支愍度不由抚掌而笑:“时间均将你兄弟并称二陆,却总是将你排在前,士龙排在后,哪里知道,论文才,十个士龙也比不上你一个,但是论观人之术,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及士龙一人。”
陆机对如此不客气的话并不以为意:“陆氏子弟,从无庸才。”
他其实很信任自家弟弟,否则当年也不会因弟弟一席话,而放弃自己一生政治抱负,在江东养望将近十五载了。
支愍度却说:“和尚我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却知道他与你陆氏,机缘匪浅。”
陆机笑了笑说:“支愍度大师应当明白,在下不信佛道。”
支愍度神秘一笑:“非是佛道,而是命数。斗数之主已出矣。”
斗数之主即紫微星。
第202章 名士风流(二十九)
陆机道:“大师何时改佛入道了。”
命数观星之说皆是道家的本事。
支愍度笑叹:“释道作为新教虽日益兴盛,却终究不及道家源远流长, 若是不集众家之长, 又哪里来的佛道长存呢。”
如今玄学兴盛, 天下有名的高僧均触类旁通, 集众家学识于一身,也都是清谈好手, 否则根本没办法推广佛家学说, 在道统之争中博得一席之地。
陆机闻言, 不由哈哈一笑,说:“大师果然是难得的妙人,诚恳的很, 难怪在我江左之地身负盛名。”
“过奖,过奖。”支愍度虽是自谦, 但是面容之上却无一丝谦虚神色。
陆云走了数刻, 终于见到了奏乐者真容, 比起他自己的隽丽秀雅之貌, 那位吹走箫曲之人完全不似其所奏之乐那般温润优雅, 反倒是面容俊朗,气若渊亭。
“兄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陆云上前询问。
游鸿吟一行人早已见到有人走来,胡归和一干护卫无不心中提高警惕。
游鸿吟虽然不知眼前人的身份,但是见此人气度, 却也心生好感, 听闻来人问语, 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蒙江中渔老好客, 送在下几位江中珍馐,偏生我身边并无人善烹饪,便有些苦恼。”
身边胡归容色不动,他就知晓,主公定然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吹奏箫曲最初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在外人面前,他自然不会是拆自家主公的台的。
陆云哈哈一笑:“刚才在下亦在远处听闻先生一曲,既有渔老听曲送鱼之美事,不如再来一出一曲会友共品鲈鱼的佳话。在下与好友兄长踏秋而行,身边恰有一位易牙高手。”
游鸿吟到底舍不得到嘴的美食,毫不矜持的说:“如此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随我来吧。”陆云见状便折返而行,而游鸿吟自是与他一道步行。
“不知兄台仙乡何处?”陆云问。
“少时长于洛阳,后游学于广陵,如今在青州供职。”游鸿吟道:“在下姓郭,名溪,观兄台口音,乃吴郡人士,不知名讳是?”
陆云听闻游鸿吟自我介绍,脚步不由微微一顿,说;“贤弟便是青州刺史郭溪郭从越?”
游鸿吟道:“原来在下居然如此出名了吗?”
陆云道:“不知贤弟可认识戴昌先生?”
游鸿吟停顿了一会儿,道:“戴先生乃在下授业恩师故交,怎有可能不认识。”
陆云道:“吾乃吴郡陆氏陆云,家兄陆机与戴昌先生之子戴渊乃至交好友。数年前,我们几位便听闻贤弟之名了。”至此,陆云还颇为好笑的说:“戴昌先生将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我那思若兄长可是早已心生一较高下之心,想看看贤弟本事。”
游鸿吟仔细打量一番:“可见天下之事就是如此巧妙。原来先生便是陆氏陆士龙。”
“所以,贤弟来此,难道是特意寻吾不成。”陆云眸光微闪,口中语气却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他怎么知道郭溪的?
一开始的确是通过戴渊之口。
戴渊与陆机的确是至交好友,甚至有半师之谊。戴氏虽是世家名流,但是只能算是新晋,即便有个戴昌也算不得大族。戴渊颇有才智,所学却不得权贵喜爱。因陆机才冠天下,戴渊跟随陆机习文两年,文章也做的华丽非常,方博得士林美名,后又经陆机推荐,才正式得司马氏赏识,得以出任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