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他跟王淑雅根本没有过接触,更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圆是扁, 用什么香膏。
种种迹象表明,那些表面上看来非常清楚明白的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这个念头刚浮现起来, 他就想起母亲中-毒时要用奇药救命,却被顾恩拿药去抵赌债。做错事不可怕,最可恨的是顾恩做了错事却还满不在乎的态度。
母亲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刚浮出来的疑心又被强烈的恨意压了回去。
“王爷?”影见顾念不出声,低低提醒着。
顾念回过神,下意识地问:“顾九有没有传消息回来?”
“没有。”
顾念说不出什么感觉。
如果顾九人回来了, 或者传回了消息, 最大可能就是顾恩死了。
也只有这样, 顾恩自觉有冤,心中不平, 才会托梦给他。这是唯一说得通的理由。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难道只因为一个离奇的梦,他就要怀疑先后和自己有过婚约的两个女人么。
想到这儿,顾念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可笑。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顾念说。
“是,王爷。”
本以为这事就此告一段落,但梦却每天都没断过,依然一天天地做下去。
每个晚上都是一世,每一世顾恩重生后都想改变命运的轨迹,可最后无一例外,他都失败了。
顾念从一开始觉得荒谬可笑,到后来渐渐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与现实里有重合,再之后就慢慢地有点儿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那真的是梦吗?
如果是梦为什么会感觉那么真实,一晃四十多天过去,接连四十多个梦,他却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晚梦到的内容。
可要说不是梦……一个人真能这样无止境地重生下去吗?
尤其是,如果重生的那个人每次努力却都发现根本改不了什么,又走不出这个轮回,次数多了会疯掉吧?
顾念对梦里的顾恩隐约起了点儿同情之心。
当然,这同情只有半丝,而且仅限于梦里的那个。对现实里的顾恩,顾念一想起来仍然忍不住磨牙。
只不过他没发现,他对顾恩的仇恨,已经不至于一想起来就恨得要手撕对方的地步了。
顾念把梦里的情景一点点整理好了写到纸上,放进暗格。
这天,他又召来了影。
“王爷。”影施礼后,一声不吭地站到一边。
顾念问他:“王家那边,你一直盯着,最近有什么消息?”
“回王爷,那边毕竟根基深厚,离得太近会打草惊蛇,属下不敢十分接近。不过王爷提过的那些事,属下一一查探过。”影说。
顾念心里一紧,问:“怎么样?”
“果然都如王爷所说,”影的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情,“虽然属下以前也派人盯过那边,却从来没发觉这些,王爷料事如神。”
顾念垂下了眼睛。
不是他料事如神,是他想验证梦里的事,却又怕验证的结果,最后便拿些梦里面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让暗卫查。
没想到,本以为无稽的笑谈,现在看来都是真的。
王家女儿真的每年都会乘车去别处游玩。
香膏确实是王淑雅所制,只不过死后方子被王娴雅得到,她改了两样,制成新膏拿来送人。
还自称是自己弄出来的。
王淑雅活着时,身边曾有一股力量保护,后来她死了,那股力量转到了妹妹王娴雅手里。
要不是他提起,影还以为那几个人都是普通下人。
遮掩得太好,堂堂影卫都差点走了眼。
梦里的事情,到底还有多少会应验?
顾念猛地想起了第五夜做的那个梦,顾恩其实不是他的亲弟弟……
他的手一紧,生生捏断了笔杆,笔头跌落到上好的素色宣纸上,墨水溅得四处都是。
好好的一张纸就这么废了。
顾念却仿如不见,语气平平地问:“那……那个人的事查出来了吗?”
“回王爷,十六还没回来,不过属下估摸着也快了。需要属下再派几个人去吗?”影问。
“不必了。就等着十六回来吧。”顾念说。
他现在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盼着十六早点儿回来,让他把顾恩的身世弄个清楚明白的好,还是就像现在一样,不闻不问。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难道顾恩不是父亲的孩子,就能证明顾家没蒙羞?
母亲因他而死,父亲活着时也因他为非作歹被气晕过很多回。这总不是假的。
顾恩要不是顾家人,只能说明父亲太蠢,竟让个外姓人把整个顾府搅得鸡飞狗跳。
顾念猛地烦躁起来,站起身。
“好了,你先退下吧。”他说着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很晚,该睡了。
原以为今天还会有什么料想不到的新转折,没想到再出现在梦里,一切看起来那么眼熟。
父亲带顾恩回来,自己背诗。
顾恩对他先是谄媚,其后有了自己的院子,渐渐趾高气扬。
不过一开始的顾恩没那么蠢,至少在下人面前虽然爱摆架子,起码知道收敛一些。
但看到顾恩把府里搅得乌烟瘴气,等人们都走后少年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充满痛苦,顾念有些迷茫。
顾恩真的有过这时候?搅得阖府不宁不是他本意?
如果没有前四十多夜的转世洗脑,顾念看到这个时第一反应只会不屑一顾。
现在他却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只因为这一夜的情景,就是他这一世。
可他却实在想不起来那时候的顾恩到底什么样了。
正在这时,他看到世子和王淑雅订了亲。
大概终究是受了梦的影响,看到前未婚妻时,他竟然有种厌恶感。
王淑雅和他订亲后,时常来王府陪母亲说话。顾静性子沉闷,并不常出现,两人关系很是平淡。
之后,顾恩见到了王淑雅。
顾念很难形容顾恩那时候的表情。
当时王淑雅正在花园里陪老荆南王妃谈天说笑,说到兴头时脸上出现两朵飞霞,看起来特别明艳。
顾恩就站在一堵花墙后面,默默地看着这个女人。
他的手深深地抓进花墙里,花刺穿破他的皮肤,流出鲜红的血,他却像根本没察觉一样。
他全身颤抖着,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整个塞进了嘴里,似乎这样就能堵住要冲口而出的仇恨和哀嚎。
那个女人,是他四十多个前世的噩梦之一,是他要毁掉的魔鬼。
毁了她,才能让哥哥顺利地过一辈子。
顾念奇怪地感觉到了顾恩当时的想法。
原来,弟弟当时是这么想的?
顾恩抓着花墙的手慢慢无力松开,整个人滑坐在地面上,随着他的手滑落,花墙上出现一抹暗红。
微风吹过,传来王淑雅的笑语娇声。
顾恩猛地抬头,咬着牙,两只眼睛已经变得猩红,看得出整个人都徘徊在理智崩溃的边缘。
顾念莫名地可怜起梦里的弟弟来,忍不住走上前一步,想抱抱他。
可惜他的手和身体像以前多次尝试过的那样,穿过了对方。
果然是个梦,连最简单的拥抱都做不到。顾念在心里嘲笑自己。
不过,离得近了,他听到了顾恩的低低碎语。
“死,死,只要你死了……就好,母亲会好……父亲会好,哥哥会好……会好……”这时候的顾恩,大概真的被四十多世的记忆逼得疯了。
就在顾念看得心有些疼时,顾恩突然站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顾念怕他做傻事,急忙跟着他走,发现他竟然去了赌坊,挤进那堆赌徒中间,大声叫着,把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都押到台面上。
明明是以往他最讨厌的场景,这时的顾念却分明从少年的举止中感到无奈的发泄。
除了这么做,顾恩已经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拯救自己,拯救整个王府,拯救王府里的每一个人。
或许,麻痹自己是最好的做法。
不亲近谁,不靠近谁,不在谁心里留下痕迹,之后消失时,也就不会伤了哪个的心。
外面下起小雨,顾恩把全身上下的银子输了个精光,这才摇晃着身子,慢慢走出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