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新建的难民区,院子里住满了从南方逃难来的人。人多物杂,环境污浊,男人尴尬的挠头,不时偷瞄荀宇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不由松了一口气。数年不见,他也拿不准这外甥还是不是当初的谷谷。
荀宇绕过一个正在拉粑粑的小娃娃,见他看自己,冲他一笑,吓的小家伙提起裤子就跑。闻道远见状,目不斜视,使劲儿憋笑,这可是阿宇的舅家,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了礼数。
“这边。”男人说完朝屋里喊道,“爹娘,大哥大嫂,宇娃子来了。”
不一会儿,一汉子和一妇人扶着一对老人从房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位妇人并一众萝卜头。
“姥姥,姥爷,大舅,舅母。”荀宇一一叫人,等到了大舅母身边的妇人,他确定自己没见过,看向小舅,“这位是?”
“这是你小舅母。”男人粗糙的脸上泛起红晕,竟是害羞了。
“见过小舅母。”荀宇朝妇人行礼,好奇地看了眼这位新出炉的小舅母,约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身材娇小、气质温婉,和人高马大的胡小舅站在一起还挺般配。
与此同时,妇人也在打量荀宇,她也是来了王城才知道胡家还有这么一门显赫亲戚,果然是贵人,浑身都是气派。在看到荀宇朝她行礼时,顿时慌了神,一边向胡小舅求救,一边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胡小舅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别害怕,谷谷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性子最好不过。”
荀宇闻言,颔首道,“您是小舅的妻子,就是我的小舅母,没什么不敢当的。”
妇人柔柔一笑,讷讷点头。
“哎呀,这下弟妹可有做主的了。”大舅母突然捂嘴打趣,让妇人又抓紧了衣襟。
“好了,快让孩子进屋。”老妇人开口,大舅母悻悻地闭上嘴。
屋子很简陋,进门便是客堂,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张用木板搭的矮床,床上只有一张结板的薄衾,鼓囊囊的。东西两厢没有遮挡,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地面坑坑洼洼,踩上去还会打滑,估计是昨夜漏雨还没干透。
老两口住在东厢,荀宇几人进屋刚坐下,就听老妇人道,“老二家的还不去烧水,杵在这里做什么,没见有客人么。”
小舅母被当众下了面子,拘束地站在地上,眼圈一红,低头道,“是,娘。”说完,抹着泪跑出去。
大舅母一脸幸灾乐祸,还不忘挑拨离间,“娘,你看弟妹,好像谁欺负了她。”
胡小舅“腾”地一下站起来,翁声道,“水缸里没水了,我去打水。”
大舅母的脸色一僵,“娘,二弟这是给我们甩脸子呢。”
“你少说一句没人把你当哑巴。”老妇人瞪她一眼,见大舅母讪讪地退后,才拉起荀宇的手,又看看闻道远,和蔼道,“好孩子,让你们看笑话了。”
荀宇抚着她的后背道,“姥姥想多了。”
老妇人叹口气,“哎,你小舅自从娶了那个丧门星,就魔怔了,算了,不提他们。”
她摸摸荀宇的脸,枯糙的手轻轻的,生怕刮疼了他,“让姥姥好好看看我们宇娃子,高了,俊了,就是太瘦。”
胡老太说着说着就开始抹泪,“姥姥记得你小时候就瘦,瘦瘦小小的,跟在你小舅舅后面,淘气的很。”
荀宇鼻子一酸,“姥姥。”
“你这坏小子,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我和老头子想你啊,还以为到死都见不着你一面儿了。”胡老太突然抱着他恸哭,不住捶打他后背,却没舍得用力气。
“老婆子胡咧咧什么。”老汉轻斥一句,扭过头,眼角却红了。
荀宇拉住两位老人,哽咽道,“宇娃子也想你们。”
“我的乖孙儿啊。”老妇人彻底放声痛哭,惹得其他人也纷纷落泪。
“哼~”大舅母白眼一翻,不满地撇嘴,“您的乖孙子可不是他。”
“你少说一句。”胡大舅瞪她。
“知道了,知道了。”大舅母识相地捂嘴,等他回过头,才小声嘟囔,“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家,疼外孙子胜过疼亲孙子。”
“闭嘴吧你。”胡大舅轻拧她一下。
“哎呦——”大舅母小声痛呼,揉着“伤处”,努嘴道,“就知道打婆娘,有能耐你朝外人横去。”
“和你说不通。”胡大舅转过身。
听胡大舅这么说,大舅母真来气了,“呸,那你找能说通的去,老娘不伺候了。”
胡大舅连忙拉住她,见他们都没注意这边,才松口气,“你小声些。”
“我偏不。”大舅母见他这副作态,心里“咯噔”一下,“胡大年,你真做了对不住我的事?”
胡大舅被她这么质问,脸上挂不住,不耐烦道,“我倒是想,就是没人看得上。”
“你还真想?”大舅母指着他,也不装样子了,拍着大腿开始嚎哭,“老天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这下,荀宇他们也不好装听不到了,都停下来看向二人。
胡老太板着脸拍床沿,“好好的又吵吵什么?整天没个消停的时候,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小辈笑话。”
胡大舅赶忙接话,“娘,没——”
“娘,你可要为媳妇儿做主啊,胡大年他在外面找女人。”大舅母也不害臊,上下嘴皮子一碰,白的就变成了黑的。
胡大舅显然没他婆娘脸皮厚,被几人盯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结巴道,“娘,你别听她瞎说,没,没有的事。”
大舅母不服,“我哪儿瞎说了,你刚刚自己都承认了。”
胡大舅冤枉,“我说的明明是‘我倒是想,可惜没人瞧得上’,哪里承认了,你不要颠倒是非。”
“我颠倒是非?”大舅母指着自己,又戳戳胡大舅,“你都想了,还能不做?”
说罢一脸委屈的看向胡老太,“娘,您来评评理。”
胡老太板着脸,“就该再找一个,省的你整天闹腾,都是闲的慌。”
“娘~”大舅母蔫了,悄悄藏在自家男人身后,讨饶道,“娘,您说笑的吧。”
胡老太也不给准话,摆手道,“宇娃子来了,你去整几个菜。”
“……”
见她半天不动弹,胡老太皱眉,“磨蹭什么,眼见晌午了。”
大舅母给胡老太使眼色,“娘,那个钱——”
胡老太的脸彻底黑了,“你先垫上。”
大舅母不太情愿,说是垫上,谁知道老太太会不会给啊。不过有之前的事,她底气不足,不敢和胡老太叫板,只瞪了胡大舅一眼,悻悻地出去了。
后者摸摸鼻子,“娘,我去打酒。”说罢,跟着出去了。
“哎,没一个省心的。”养大的儿子都便宜了别人,胡老太叹气。
“老夫人别难过,吵吵闹闹的才叫过日子呢。”闻道远接话。
“小后生真会说话。”胡老太笑道。
“我叫闻道远,是阿宇的朋友,老夫人叫我远娃子就好。”他说完,还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惹得荀宇一阵奇怪。
老人却最喜欢这种乖巧的后生,胡老太拉着他的手,笑的慈祥,“好好好,乖孩子,你也不要叫什么老夫人,我们乡下人不兴这个,你就跟着宇娃子叫姥姥。”
“姥姥~”闻道远甜甜的叫着,和两位老人聊的起兴,逗得他们频频发笑。
“姥爷,我去外面看看。”荀宇插不上话,和胡老头说完,走了出去。
灶台搭在外面,是大家共用。小舅妈正在烧水,旁边围了一圈妇人,正谈笑着,见荀宇出来,纷纷停下。
“小舅母。”荀宇颔首,问道,“小舅舅呢?”
小舅母指着门口,“润哥在外面打水。”
“我去找他。”荀宇点头离开。
见荀宇出了大门,众人才叽叽喳喳道,“这就是你那外甥吧,看起来真贵气,身份不低吧,你以后就要享福了……”
胡小舅正在井边打水。
荀宇朝他喊道,“小舅。”
男人拉出水斗,回头,“谷谷,你怎么出来了。”
荀宇走到他跟前,“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你走之后第二年。”胡润见他脸色不好,“是你姥姥说了什么?”
荀宇摇头,“你以为她会说什么?”
“不是。”胡润苦笑,“你姥姥对萍娘有误会,我怕你,算了。”
接下来,荀宇听到一个十分清新脱俗的故事。
胡小舅母本名窦萍岚,是落第秀才的女儿,为了给她爹治病,嫁进镇上一富户冲喜。
成亲不久,她爹就去了。半年后,她嫁的人病死了,她被婆家赶出家门,无处可去,正要投缳自尽的时候,被胡小舅救下。
然后,两人就情投意合了。
胡家人当然极力反对,就算胡小舅因为服兵役耽搁了亲事,也不至于娶一个嫁过人死了男人的寡妇。
就在胡老太准备死磕到底的时候,窦萍岚有了。这下什么都不用说了,娶,赶紧娶。
奉子成婚,事情到这里也算圆满。依胡老太的性子,都已经松口,应该不会再为难人才对。如今这般态度,分明是有下文。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不到留言的作者~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