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因久居上位,面上已是带着威仪的年轻人,向着陆恒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就几乎是数步并成一步地来到了陆恒身边。
陆恒尚未开口,就被景耀一把拥入怀中,有些灼热的气息,打在了他的耳边。陆恒这才发现,六年前离开之时,身高才至他眉心的少年,已经成长为如今这个比他要高上些许的男人。
也许是常年征战,景耀的身体极为健壮结实,搂得陆恒有些喘不过气来。片刻之后,陆恒见景耀仍未有松开的意思,终于是忍不住用力推了推对方。
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逾矩,景耀立刻松开了手,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先生待人向来是有礼有节,虽然温和却总是有些距离感,即使是对他也不例外。如今自己在久别重逢的激动之下,竟是唐突了对方。
景耀有些小心地打量了下陆恒的脸色,见对方没有露出不悦之色,这才放下心来:“先生你怎么自己独身一人就来了,如今这乱世之中,太过危险,应当让我前去迎接你才是。”
陆恒随着景耀向城内走去:“你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擅自离开云城也不妥当。我在年少之时,也曾孤身游历不少地方,自清水镇到这云城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景耀也知先生并非是那种文弱书生,他出去文采斐然之外,还有着一手好剑术。自己这身武艺,可以说是完全传承自对方。
如此想来,方才自己的那些言语,又是太过唐突,先生没有生气就好。景耀又看了一眼陆恒,心中想到。
看来此次重逢,先生的心情也是颇佳。景耀的唇角勾了勾,无法抑制的露出一抹笑容来。
之后的日子,陆恒就暂且在景耀的住处安顿下来。景耀本是力邀陆恒作为他的军师,这六年来,景耀虽是谋士无数,但是身侧的军师之位,他却始终为陆恒留着。
但陆恒却以现在尚不清楚宸王这方的形势,予以拒绝。如今宸王势大,现在他身边之人,在将来都是从龙之功。军师一位更是无数谋士引得虎视眈眈,众人皆知,如能成为景耀最为信赖的军师。在他入主太明宫之后,如今的军师就必将坐上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只是,陆恒虽考虑良多,没有贸然接下这军师之位,仍是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他拉下马来。
一份关于陆恒真实身份的案卷,摆在了景耀的案头。
陆恒,原名陆嘉。前朝丞相陆翰之子,当初陆翰以私通蛮夷之罪入狱,最后被诛灭九族。之后却又发现,陆翰乃是佞臣与蛮夷勾结陷害,陆家皆为无辜枉死。
如此种种。
立于案前的谋士,满脸痛心疾首之色:“主上,这陆恒虽是名臣之子,陆翰当年也是冤死狱中。他全家满门七十六口,皆是被先帝所杀。他此次前来,目的不明,您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景耀却是面色不动,神情淡然,听这名谋士说完之后,只是挥了挥手:“你先下去,本王自有定夺。”
谋士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眼前景耀眼含煞气,顿时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诺诺退下。出了书房之门,他才长吁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觉得自己这一步棋走得着实精妙。
没有一个君王,能容忍一个可能会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人待在身侧。陆恒的身份,注定他得不到主上的信任。
第190章 结局卷
那谋士才将门掩上,就有一人自景耀身后屏风转出,一袭青袍,周身上下除去那一方压衣的羊脂白玉佩外,再无其他装饰。
这人不是陆恒又是何人。方才谋士求见之时,景耀正拉着陆恒一同研究如今这两分天下的形势,现今景耀在江南之地的统治已是稳固异常。
当初蛮夷占领都城之后,连屠三城以示威慑。不少城池的守备官以为前朝皇族已被悉数杀死,且为了全城百姓性命,选择了对蛮夷王朝俯首称臣。
蛮夷人数不多,入主中原时间也不长,除去在都城周边核心地带的城池,悉数换上蛮夷官员之外,其余各地除去派驻少量监察官之外,都还沿用原来的官员守备。
如今宸王名声鹊起,在北方蛮夷王朝独裁统治之下不少城池的守备官都已私下联络,称只要宸王军队北上,必将暗杀监察官,大开城门迎大军入内。
如挥师北进,唯一会遇到的阻碍,大概就是在都城一带完全控制在蛮夷王朝手中的数座城池。
景耀拉陆恒前来书房,就是想研究以那座城池作为突破口,不想两人才开始没多久,就被那名谋士打断。
陆恒本想离开避嫌,却被景耀一把拉住塞到了屏风之后。
“先生之于我,不分你我,有何好避嫌的。”景耀说。
没想到那谋士来此,说的还恰巧就是关于陆恒的事情,挑拨离间之意溢于言表。其实此人这一步,不可谓不精妙,正巧戳中了所有身居上位者心中最为在意之处。君王皆多疑,涉及到自身性命时尤其如此,但凡威胁到性命,无论是妻子或是子嗣,都不会手下留情。
景耀见陆恒走出,起身将他拉至一旁榻上落座。在书桌后面待客,那是接见下属。对待他的先生,自是要以最高礼节待之。
“先生,此事当真?”陆恒将手中案卷递给陆恒。
陆恒垂眸翻阅,案卷极为详细,关于当年陆丞相一案的始末,直至后面的处理皆有。当年先帝在得知错杀陆丞相之后,确实心有愧疚,却并没有为陆家平反。
因陆翰乃清流之首,且在曾在太学院任山长多年,王朝之内无数栋梁之才皆曾经是他的学生。如将陆丞相叛国一案为冤案一事曝光出来,将要对这本就风雨飘摇的王朝造成更加致命的一击。
“这份案卷倒是颇为详尽,看来当年先帝对此事确实已调查清楚。”陆恒说,“这也可以解释,那家奴隐匿行迹的手段并不算太高明,但我在清水镇隐居多年,却从未有人找上门来,看来还是先帝放了我一马。”
“先生,你当初不肯跟我走,如今又迟迟不愿任军师一职。是不是因为对此事任心中有怨。”
不等陆恒开口,他又继续说到:“此事,乃是父皇识人不清做下。当时的我尚在襁褓之中,先生,待到我登基那日,要下的第一封诏书,就是为陆家平反!”
陆恒见景耀一脸焦急,生怕自己生气拂袖而去的模样,不由得有几分失笑:“你就不怕我要为家人报仇?毕竟,父债子偿。”
景耀的回答,则是自靴中抽出匕首,放于陆恒手心,随后握住陆恒的手,让他握紧了那把匕首。景耀的手比陆恒的手略微宽大几分,手心温热,力道坚定。
陆恒看着自己的手,被对方握着向前缓缓移动,随后刀尖对着景耀心口。
“耀这条命,本就是先生给的。你若要取,我也不忍心让你多废心思。”景耀语气坚定,眼中皆是赤忱之色,“不过,若是这一刀刺下,我侥幸未死,你可否留下?”
说完,景耀就松开了手,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诸眼前之人手中。
只听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陆恒勾唇笑了笑,曲指轻轻在对方额头上敲了敲:“真是个傻孩子。”
景耀却是看着眼前人的笑容,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这是先生第一次对他笑,他知道先生生得极好,当初在书院之中,但凡是先生上课,总有慕名前来的少女扒在窗沿偷看。
幸好先生从来不笑,不然觊觎先生之人怕是更多了。景耀摸了摸自己额头上方才被触碰过的地方,对方的指尖凉意颇重,但是他却觉得那一块的皮肤烫得吓人。
先生的唇形本就很美,微微翘起的弧度更是优美,不知亲上去该是如何美妙的滋味……不对,我在想什么!竟然如此唐突先生!
景耀猛地站起身来,也不管陆恒有没有跟上,急步就跨出了书房:“先,先生!已到用饭之时,我们快去前厅吧!”
这些天来,景耀很不对劲。待到陆恒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有数天没有见到对方了。
难道真是听信了那谋士所言,对他产生了忌惮之心?这个想法才一冒头,陆恒就觉得有些可笑。
且不论景耀本是释空转世,就当日对方将性命完全托付于自己一事,也是完全做不了假的。并且在那日之后,陆恒就再没有见过前来挑拨离间地那个谋士。能将自己的背景调查得如此清晰,定然不是那谋士一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一个可怜的出头鸟罢了。
景耀的处理,清楚地告诉了那些人自己对待陆恒的态度。自陆恒到达云城以来的暗潮汹涌,似乎平复了下来,起码在表面上是风平浪静。
如此向来,以景耀的性格,自是不可能会心有芥蒂而对自己避而不见。
这般细细思索之后,陆恒倒是想起那天自己笑了之后,景耀白皙的脸上突然爆红,还有慌乱到连掉在地上的匕首都未拾起,就急忙出门的身影。
原来如此,陆恒心中暗笑了一声。这景耀竟是直到那天,才明白自己的心思。明明在这些年来的书信中,景耀满腔的思慕之情几乎要破纸而出,不想却是没有想明白自身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