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的心被隐隐触动,她示意了一下手中端着的木盆,轻声道:“我只是去倒水,你乖一些。”
然而林空还是不放手,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睁着充盈着水光的眼睛看向江沅,模样十分可怜。
江沅只好就这样去倒水,林空则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等两人躺床上的时候,林空终于肯与江沅多说话,只是她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接着哽咽道:“娘子,爹爹娘亲……”
尽管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懂事,努力把自己当成哥哥去安慰林宛,但她还是无法接受林父林母的离开。
江沅知道林空的心智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如今能忍到这般才与自己哭诉,已经算是极限,想来她没有生病之前,就是一个极懂事的孩子。
江沅把她轻轻搂到怀里,温言哄道:“爹爹娘亲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他们知道你又哭鼻子,就该笑话你了。”
她这样说着,好像触动了某些记忆,眼中却渐渐有了薄薄的雾霭,只是那薄雾尚未凝结成水珠,便渐渐消散。
她从来都不是能在人前哭泣的人,尽管那人是林空也不行。
“真……真的?”林空半信半疑道,那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浸在江沅的衣衫里。
她又往江沅的怀里拱了拱,终于寻了个柔软舒适的好位置,这才安分下来。
江沅感到胸前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那种感觉太怪异,她也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有些不自在道:“空儿,你……”
她说到一半又顿住,没再说下去。
林空也完全没有对江沅造成困扰的自觉性,只是继续埋头在江沅的胸前,轻轻抽噎着,嗡声道:“嗯?”
“没什么,你好好睡觉吧。”江沅担心林空因为林父林母的事,不会好好睡觉,只能由着她去,然后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下只不过是多了个热乎的抱枕而已。
“嗯。”林空不但哭了一天,而且精神上的打击更大,她很乖觉地窝在江沅怀里,没一会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江沅却是怎样也睡不着。
今天看到的那血腥一幕,总是让她回想起小时候的事。
她父母的确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离世的,只不过不是因为生病,亦或者车祸等意外,却是……
从她懂事开始,就知道她父母一直都是别人眼中羡慕的对象,不但夫妻恩爱,而且家庭美满。
只是随着她的年龄渐渐增长,她父母不再是别人眼中看到的甜蜜如初,而是时常在家里吵架。
他们就像小孩子吵嘴一样,吵架到一定程度后又会和好,继续恩爱,如此周而复始,然而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终是会忍无可忍。
她十二岁那年,她爸的赌瘾再次发作,不但想掏光家里的积蓄去赌钱,而且还与她妈吵架,两人从中午吵到晚上,最后打了起来,她妈失手砍死了她爸,最后精神失常,没多久也去世,从此她只能寄养在舅舅家。
想到这些,江沅鼻尖的酸楚又涌了上来,突然间很想落泪,黑夜成了她最好的掩护,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枕头上。
半刻钟后,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收回四散的思绪,正打算睡觉,怀里的林空又一次烫了起来,开始不安地念叨着那些生僻的字眼,一切都这么熟悉。
江沅突然意识到林空今天的不同寻常,从上次开始,她就知道林空好像很怕火,而今天又目睹了火烧房屋,以及进入屋子里去找人。
她拿手拭了拭眼角,担心道:“空儿?”
林空难耐地扭动着身体,带着哭腔道:“娘子…火……空儿的周围全都是火……”
她的声音弱弱的,听起来既慌张又可怜,此时的她像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蜷在江沅的怀里不安地发出呜咽声。
江沅轻轻拍着林空的背,哄道:“那些火都灭了,你现在好好的,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她说完就要起身,林空却是不让江沅离开,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不放。
江沅只能躺下,继续哄道:“空儿,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热?”
“嗯,空儿好热。”林空点头道。
经江沅这么一提,分散了一部分对火的恐惧,她又开始脱衣服。
江沅主动帮她把衣服敞开,接着之前的话说下去,引导道:“那你现在乖乖的,我去给你倒水擦擦身体,一会儿就不热了。”
怕林空不同意,她又补充道:“不然你热得我也睡不着。”
林空这一次终于肯松开江沅的衣襟。
江沅这才有机会起床去倒水,林空和上次一样又折腾了一宿。
江沅如法炮制,给她擦了身体,又喝了许多水,终于哄好了林空,这才得以睡觉,只是怀里那滑溜溜的触感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第二天,江沅确定林空已然无事,心中的担忧减少了一些,因为还要操办后事,她起了个大早。
她昨天就让伙计去通知林空的姐姐林安,只是那伙计回来后,说并没有见到林安。
江沅沉声道:“你确定到李庄么?是不是问错了地方?”
其实对于林安的事,江沅就只知道她嫁在李庄,其他的一概不知,甚至连名字都是昨天问林宛的。
那伙计道:“小的确实到李庄了,东家,那李庄的村长说李家三郎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带着妻子东奔西走,说是要进城做生意,这些天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兴许过久就会回来。”
“好了,你去忙吧。”江沅皱着眉头,如今林宛还在病床上,她只好找时间问林空:“空儿,你姐姐是什么脾性?”
“姐姐很温柔的,待空儿很好。”林空坚定道,“娘子,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她今天还是蔫蔫的,做什么都兴致不高,但因为江沅昨晚说林父林母会一直在天上看着她,她也就不像之前动不动就哭鼻子。
江沅看林空特别乖顺,既不哭也不闹,摸了摸她被烧焦后剪过的头发,顺着她的意道:“但愿吧。”
然而等办理完林父林母的丧事,林安还是没有来,找人去李庄询问过,还是半分消息都没得到。
江沅如今犹如惊弓之鸟,总能把一切不对劲的事都联想到黑衣人身上,担心林安也出了事,但是她也毫无办法。
原本按照本朝习俗,父母过世,子女要守孝三年,但江沅到底是个现代人,不可能自己束缚自己,把林父林母安葬之后,她就继续开店。
经过这些天的调养,林宛的伤势也渐渐好转,林空没事就去陪她说说话,只是林安的消息依旧没有。
至于报官一事,林家药铺早在之前就声名大噪,城里人都听说林空的老家进了盗匪,父母被杀,家里被劫,然而凶手是谁尚不可知,这报官自然也就毫无用处。
这期间,拾柒因为要定时给林宛疗伤,也就一直住在药铺里。
江沅虽然对拾柒来历不明,却肯出手相帮很是疑惑,但却是另有打算,晚饭过后,她特地找了个时间,约拾柒在后院喝茶。
“拾柒姑娘,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拾柒好似不太与人交流,而江沅又是特地与她约在后院,便有些拘谨道:“江掌柜叫我拾柒便好。”
“那你也不必叫我江掌柜,直接叫我名字即可。”江沅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取出来,放在桌上,道:“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酬金,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江沅在此先谢过。”
她说的救命之恩是指拾柒救了林空以及林宛一事,救林空的事自然是林空后来与她说的。
想到拾柒之前的耿直,江沅没打算和她拐弯抹角。
拾柒看了那包袱一眼,拒绝道:“如今我在府上居住,实在是收不得这酬金,那天之事实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何况我还去晚了,并没有救下令尊令堂的性命,这救命之恩着实不敢当。”
江沅摇头道:“一事算一事,你不但救了空儿,还杀了那些黑衣人,算是报了一部分仇,这些是你应拿的。”
她虽然是这样说,却没有执意要给拾柒银两意思,反而像是叙家常一样,转了个话题,平静道:“拾柒姑娘,我观你年龄不大,敢问你之前一直都是独自行走江湖么?家中可有父母安在?”
拾柒闻言,只是定定地看着江沅,没有说话,好似有些看不懂江沅为何会这么问。
江沅好像才刚刚察觉自己冒犯,抱歉道:“是我唐突了。”
“没有。”拾柒摇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四岁时有幸遇见师父,之后被师父收养,只是八年前,师门蒙难,师兄弟及师父一家都惨遭不幸。”
她说到这语气凌厉起来,周身充斥着暴戾之气,转而察觉自己露了情绪,歉然道:“当年我有幸活了下来,这些年一直寻找仇家,确实算得上是一个人在江湖上流走,终日漂泊无依,居无定所。”
江沅心有所触,抬眸看了看拾柒的神色,见她提到仇家时,眼里都是冰碴。
拾柒恐怕已经当师门为新家,感情深厚。
江沅没有多问那仇家之事,只是道:“那你可想安顿下来?”
拾柒不解地看着江沅,轻声低叹道:“漂泊无定的日子虽说自在,却是寂寥,如有机会,我自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