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国虽然没有前朝那么明目张胆的重文轻武,但是对于文人还是有一种较为明显的偏向。而文人之间,各有习俗,他们有名有字有号。世界上大多数人是没有字、号的,但是也有的人专门要取上一个字、号的。如果说名、号,是所有人皆可唤,那么字就是关系很亲近的人才能唤的了。甚至关系不好,是连字都不知道的。
举个例子,云沐泽,姓云名沐泽,号玉华公子。他字什么?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而在这种之中,名、字相连而唤,就是更加亲近的叫法了。
云沐泽也礼尚往来道:“顾隽可以唤我云曜。”他笑弯了眼:“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叫法,当然也可以叫我沐泽曜。”
顾隽也愣住了,倒不是他想起了豫国的文人规矩,他是不知道这玩意儿的,苏顾也不知道。毕竟大景是没有字这种东西的。
他只是想起了丞相的名字。丞相姓黎,单名一个曜。而云沐泽竟还有其他名字,竟也是一个曜字。这样的巧合……如果不是丞相绝不可能这么纯白一片,他几乎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就是丞相!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玉华公子是在装……没人能够在顾隽面前装,不管是谁,哪怕那个人是天下闻名的玉华公子。
不过这是不是那“系统”刻意所为,他却是不知道的。不过迟早……
顾隽不再想那系统,看着眼前的人,同样的一张脸,不一样的两个人,他倒是要看看,他最终能做到怎样的地步。因此,他终于微笑道:“云曜。”
云沐泽笑着点点头。却看见顾隽眼神转向了一处,他随着看过去,介绍道:“那是云锦阁,天下第一的制衣阁,从那里,可以订做世上独一无二的衣裳,很多人都喜欢去那里。”
顾隽点点头,跟着云沐泽继续走。刚刚……那里分明有一个人在看他,目光火热像是要把他周身的衣服都剥尽,虽然没有恶意,却让他本能有点排斥,可惜躲得太快,竟是没有看见人。他也无心对云沐泽说起这个。
正在这时,云沐泽却突然停下来,遥指着一间酒楼:“那处可好?”
顾隽抬眼望去,点点头:“也好。”
能得玉华公子青眼的酒楼当然也有他的独到之处。
这座酒楼并不是寻常意义的酒楼,它并不偏僻,却也没有处在繁华的地段,知道它的人不少,却也不多。
云沐泽走进酒楼,就有小二满面笑容迎了上来:“公子,您来了?掌柜的这几日□□叨着没有见着公子呢,您可算是来了。可惜掌柜出去了,这会儿没在酒楼。——雅间都是备着的,公子,这位爷,楼上请。”
云沐泽点点头:“下次也许能碰上。”又忽而笑道:“还说什么想我,涧溪明明可以来找我的,却偏偏不愿意。”
小二为他的掌柜叫起屈来:“公子这就是误会了,掌柜可忙着呢,可是你们都不来,他也走不开。”
“好好好,下次一定常来。”云沐泽无奈而笑。
待上了楼,顾隽道:“云曜交友甚广。”
云沐泽摇摇头,正色道:“君可谓言之过甚,泽今日所见所闻,尽皆于这京城之中,所谓‘交友甚广’之言,而今不过是名不副实罢了。”
“而今?”顾隽耳朵灵敏地捕捉住其中一个关键词,问道:“云曜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云沐泽推开门,侧身对顾隽说道:“蜗居一隅,所见所知有限,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迟早一日,泽是要出去看看的。”他让开身,让顾隽先进去。
顾隽当然知道云沐泽说的是什么,那本玉华公子游历三年编纂出来的“祸端之书”,就是他此生悲剧之始。那本书是真切毁了一切,包括云家,但是它本身的价值却是不菲。
顾隽是一国帝王,一本能够切中时弊,论诉国情的书有多重要,他自己最为清楚。但是顾隽知道,云沐泽不会成功的,绝不会。哪怕云家不曾招惹忌讳,云沐泽也不会成功。一个繁华而看似强大的王朝,不管是哪一任帝王,都是不能忍受有人去轻易戳穿眼前不堪的现实的,或许说,他们不会相信。这是天子的尊严,不可触碰。
哪怕他写出了那么一本书,实质上,也不过杯水车薪。如蜉蚁撼树,螳臂当车。
挽狂澜之于既倒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神话。
最少,他还需要一个真正雄才伟略,目光长远的帝王,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这豫国,生出一个玉华公子,已是耗尽此间所有的灵气,哪里还能再得那样一个人物。
顾隽沉默,忽而扬眉笑起来,大气恢宏,莫名有几分指点后辈之感。他的态度太自然,也太理所当然了些,竟是毫无违和:“‘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云曜能体会这个道理,已是难能可贵。”
云沐泽颔首:“正是此理。”
两人说着间,已然落座。小二又敲响了房门,得了允许,推门而入了。
“客官要点些什么?”
顾隽看着小二,问:“你这里有什么?”
“有的可多了呢!五湖四海,汇集各家名粹,客官若要听,小的就一一细数一番。”
“说。”
“好的勒!”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了
第8章 公子如玉满京华(8)
小二开始一一细数了:“掌柜的请了各地大厨,所以我们酒楼,是各种菜系俱有的。我们有诗礼银杏,花揽桂鱼,落叶琵琶虾,清风送爽,池塘荷花,怀抱鲤……”
顾隽:……不明觉厉。顾隽对于菜系并没有什么研究,这些名字也看不出什么好歹来,他放弃去想这些是什么。
顾隽将选择权递到了云沐泽手上。
云沐泽笑着点了几个菜,看样子倒是分外熟稔的模样。
在等着菜来的时候,如果不说话,岂不是会落得一个尴尬的局面?所以云沐泽起身,把窗户打开了,窗外对着一个池塘,池边堤柳,点缀上点点嫩绿,清风送爽,好像泛起缕缕嫩叶的清香。
“倒是应景。”顾隽道。这酒楼并不大,外面看起来跟其他酒楼并没有什么两样,看不出什么特殊来,却不曾想竟是另藏玄机。
“涧溪腹藏锦绣,他在此处当个掌柜,是屈才了。”云沐泽回答道。
顾隽对“涧溪”此人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大景也有无数的奇人异士,就是朝堂之上,也是不缺少年英才,天纵英姿的奇才鬼才。哦,还有偏才。比如某神棍。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缕缕微风吹拂进来,气氛正好,沉默却不尴尬。
“你在想什么?”顾隽突然说话,打断了云沐泽的思绪,他眼神锐利,仿若穿透了一切,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竟似有几分咄咄逼人了。
沉默静好的氛围猛然被打破。
云沐泽微笑起来,湛然若浅溪,澄澈而不含半点其他:“我只是想……你很好。”他也许想了许多,最后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猛然出现,仿似无比的违和,仔细想,却又仿佛并不是那样突兀。
顾隽目光探究看着他,竟无法在那双过于澄澈的眼睛里看出其他的东西来。云沐泽是认真的在描述一个事实,一个他心中认为确实如此的事实。
而初见时,这人心中分明是有万般疑惑百种心思的。云沐泽究竟在想什么?
在那双眼下,他心中其他的想法终是渐渐淡去,却又忍不住微微挑起唇角,那勾起的弧度凉薄冷漠,似还有几分嘲讽。
顾隽突然起身,走到了窗前,外面景色确实是极好的,柳条上发出新叶,细细碎碎的,嫩黄嫩黄的,一见便可觉出无限的生机,不远处还种着数株牡丹,都长出了花苞,也看得出,待这柳枝尽皆舒展,牡丹开花,这将是何等的满园□□。
“你又怎知?”顾隽背对着云沐泽,道:“你听说过苏顾是什么样人。”他这样说,无比笃定。
名扬天下的玉华公子怎么会知道区区一个纨绔是什么样的人,他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简直是一种谜一样的态度和自信。
但是,实际上,云沐泽确实知道。苏顾的名声在京城大得出乎人的想象。上至朝臣,下至百姓,不知道他的人,是极少的。
百姓知道苏顾,不过因为那一身纨绔之名。能名列京城前茅的纨绔,苏顾定是榜上有名。毕竟苏顾也实在是算得上极尽张扬之能事了。
而朝臣知道苏顾,就是因为他身为定国公的爹,以及那看起来太过浓厚的圣眷了。
当日见君不拜的圣渝出来后,不知道惊掉多少人的眼珠子,更有大臣跪地不起,高呼不合伦理规矩,请求收回成命。
然而皇帝的心思岂容猜测?总之这件事最后是在皇帝的压迫下不了了之了,谁也想不到皇帝心中是怎么想的。
那段时间,谁不得避苏顾锋芒?毕竟这是史上第一人得了“见君不跪”的尊荣。便是想要为难他,还不得掂量掂量皇帝心中是怎么个想法?
不过最后皇帝也没有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就像往常没什么两样,众人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我听说过。”云沐泽并没有否认,反而承认了,他双手交叠在一起,神情认真,背脊挺得很直,有一种飒然若竹般的风骨,清雅出尘,淡泊风姿:“但是,那是我所听见的,我之前并没有见过苏顾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