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闭上眼。也许真的是老了,老了就容易想得多。她走近颜臻,轻声提醒:“小公子,该回去了。”
颜臻轻声道:“嬷嬷,我喜欢晨晨。”
“嗯,他是个好孩子。”嬷嬷道。以她的年纪,沈熙晨确实也是个孩子。她牵着颜臻的手,往宫门方向而去。
“可是嬷嬷,我想听他叫我一辈子顾隽。我想娶他做妻子。”颜臻道。
嬷嬷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多亏一直跟在身后的侍卫拉了一把。嬷嬷缓下被吓到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摸了摸颜臻的头:“小公子,你还小,不懂得。沈公子是男人,是不能做你妻子的。”虽然是童言无忌,但是嬷嬷还是耐心的说道。
“啊……这样吗……我知道了。”颜臻点点头。
这个时候嬷嬷却忍不住问道:“小公子,你为什么会喜欢沈公子叫你顾隽呢。”你分明不叫顾隽啊。
颜臻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嬷嬷,我做了个梦。梦里面一个人叫我顾隽。他好像在哭。我想让他不要哭了。那个声音像极了晨晨。父皇说,妻子,就是我保护的对象。我想娶她,保护他,他以后就不会再哭了。”
原来是梦。还是小孩子心性。嬷嬷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出来一趟,殿下就无师自通学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宣清帝看见颜臻回来,很高兴的问道:“出去了一趟,感觉如何?”
颜臻就笑了,笑得很开心,然后又有点苦恼道:“父皇,我想保护一个人怎么办?嬷嬷说,不能娶做妻子。”
宣清帝笑了起来:“怎么就不能娶做妻子了?小七喜欢就可以。”
颜臻愣住,有些茫然,显然嬷嬷的话和宣清帝的话有了冲突,他不知道该信谁的。他迟疑道:“可是,嬷嬷说男人是不能做妻子的。”
宣清帝呆住,有点反应不及:“等等——那是个男人?你怎么会想保护一个男人?”
“父皇,我梦到他哭了,我不想他哭。”颜臻道。
“哭?”颜臻来之前,暗卫正在禀报宫外发生的事,还刚说了个开头,颜臻就来了,宣清帝就挥退了暗卫。他本还在惊奇此行后面他儿又遇见了什么小姑娘,喜欢上人家,可是竟不是个小姑娘是个男人——那么是他想的那个人吗?那“哭”这个字,实在是不能让人联想到他身上的。
既然要科举,宣清帝自然是对于京都有名的才子都有所了解。而风头正盛那个,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恰好查出他几分来历,对方身上未有一丝钱财,一路当街作画,画之即卖,竟平安到了京城。而如果暗卫没出错,这个人,是那个神秘的地方培养出来的人才。而那里百年才得一个弟子入世,每一个都是“一计荡天下,一手动风云,一子定乾坤”的人物。而这样的人,宣清帝早早的有过招揽的意思。只是对方品性高洁,并不接受各方招徕。居于闹市,坐于书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是这个时日,来京城,他也猜到对方意思,也没有逼迫于他。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哭?宣清帝并没有把幼子无稽之谈的梦境放在心里。他问道:“小七很喜欢他?”
颜臻点点头。
“他肯定也很喜欢小七吧?”宣清帝略有一丝试探道。
颜臻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呢?”看见颜臻的迟疑,宣清帝问道。
颜臻道:“应该是喜欢吧。我离开的时候,沈公子送了一幅画给我。”在宣清帝面前,他倒是规规矩矩的喊“沈公子”了。
宣清帝有点好奇的问道:“画,什么画?”
“父皇要看?”颜臻道:“在我房间,并未带得过来。”
“没事。”宣清帝下了命令,一盏茶时间,暗卫就取来了画。他本以为沈熙晨是识得了颜臻的身份,因而那幅画是给他的,只是托颜臻转交。然而等他打开画轴,才觉出,怕不是那么回事。
画上舟行雪落,泼墨山水,写意逍遥,然后旁边提了两行字:“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字迹,潇洒飘逸,笔锋瑞利,可见一种无匹的风骨。
“这是……”宣清帝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是会错意了。
“走时,顾公子劝诫我多看些书,学些东西。然后送了我这样一副画。”
宣清帝愣住,突然大笑起来:“我儿真是福星!”
颜臻并不是糊弄沈熙晨的,在他同宣清帝聊过之后,竟真的开始学习了。注意到的人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总之,七皇子做什么都行,他开心就好。——就算七天之后,他还是会忘记他学过的东西。
可是哪怕他忘记了学过的东西,也不记得之前的承诺,却也还是很认真的在学。这一点惹人惊叹,而又让人感慨——学有什么用呢?分明是……无用功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偶尔颜臻会去听太师太傅讲课,有的时候,却又不去。只是对于颜臻,就算是教导课业严格的先生也从来要求他什么。见着一个上好的苗子,培养培养就是国之栋梁,可是这个苗子,就永远是苗子,长不大了,见着只有痛心的份。好几个老先生,看见颜臻就心窝子疼,然而还要把这口血往肚子里咽,不能让颜臻看出来半点。这个学生,上课认真,答题优秀,一点就通,然而……耐不住他七日一清的记忆啊。想起这件事就只能捶胸顿足了。
时间过得很快,颜臻终于又有了想出宫的想法。之前同宣清帝谈过之后,他就彻底放开了对于颜臻这方面的束缚,如果颜臻想要出宫,同他报备一声即可。报备一声也是为了颜臻的安全,对于颜臻的安全方面,宣清帝素来是看得很重的。
而这一次出宫,连颜臻都没有想到,竟还有这些波折,把他一直以来不曾正视的事情,血淋淋地撕给了他看。
第30章 七月七日长生殿(4)
科举考试快要开始,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又好像有点急躁。颜臻走在路上,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种浮躁。
走着走着,就听得有人在讨论:“今日那人又摆了画案出来画画呢,我们且走快些。”
“不曾写文不曾作诗单这一手画技再好又如何,科举又不是考画画!他出名单看的那张脸吧!科考在即,他又作画,岂不是哗众取宠?”被他拉着的那人心里面明显有着不满,但是还是跟着在走,只是含着酸气的话,直接就出口了。
“你!……赵兄,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嘘,若只是画画那么简单……哪得这么多人争先追捧。画里……另有玄机。”那人听得“赵兄”的话,眼里飞快闪过一丝讶然,而后又变作不屑,他看了一眼周围,低声在对方耳边解释道,然后又道:“况且,不看其他,他的画,也是好的很的,可还记得,他初到京城,如何扬名的?而今他当街作画,去看看,学一二技法,也是好的。”
“我当然知道,衡文公大喜夸赞,‘画可追古,不世丹青’。对他欣赏得很呢。”那人酸溜溜道,话头就一转道:“你说得也是。”
两人就急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跑了。颜臻回头好奇道:“嬷嬷,什么画啊?”颜臻出宫仍是上次那个配置的,人都没有带换的。
当街作画,嬷嬷脑中一寻思,只能感叹缘分巧妙了,他们上次竟是赶上了个巧合,见着了对方画画:“若是没有猜错,当是沈公子。”
“沈公子?”颜臻愣住,他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
嬷嬷眼里闪过一丝疼惜,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颜臻的疑问。说什么呢?说你认识沈公子,你们是好朋友,你之前还说要娶他?纯粹的扯淡,颜臻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对方的存在。她只能这样道:“沈公子是个好人。”好人,是的,好人 。除了这样的形容,还能说些什么呢。
“那我们去看看他吧?”颜臻扬起笑容,眼里有一点好奇向往:“画通古今,不世丹青,听起来就很厉害!”
嬷嬷迟疑着点点头,罢了,无论如何,终归还有她在。
他们再次走上了那条路,这次围观的人多了不少,但是都不约而同的站得远了些,不至于妨碍对方,尤其是画案正对的方向,是没有人站在那里的。
“好多人啊。”颜臻看着这里的人,踮起脚尖看了看,并不能看见什么,于是扯了扯嬷嬷的衣角:“我们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吧,等会人少了,我们再悄悄的回来,好不好?”
“小公子想进去看吗?如果想,也不必退后,林侍卫还在。”嬷嬷道。
颜臻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等会来吧……咦,那里的人好眼熟。”
嬷嬷顺治颜臻的方向一看,瞬间愣住,能不眼熟吗?那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啊。然而,颜臻大概是只记得几年前的他们的模样,因此只说眼熟。
“那是……二殿下和五殿下。”嬷嬷低声道。
“啊。”颜臻无意义的出了一声,就保持了一种可怕的沉默。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有毛病,这种毛病让他已经开始无法忽略下去了。只是他很努力的,还是不想让自己过分在乎这件事。还是,当做不知道吧。“原来是二哥和五哥。”
颜臻的记忆里,二哥话不多,然而却总是用一种沉沉的眼神看他,而五哥就要直白得多,他见一次怼颜臻一次,不说话也得用一些不屑嘲讽之类的眼神看他,有时候还会威胁诅咒他。颜臻对于这两个人,都是自动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