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推门走进书房,顾隽放下纸篓,淡淡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明日我启程。”
云沐泽本拿起了那一叠手稿,闻言手一抖,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云沐泽矮下身去捡,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启程……去哪里?”他的唇瓣发白,手好像在发抖。
顾隽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帮云沐泽把手稿一张张捡起来,见云沐泽呆愣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他才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慢慢回答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以玉华公子的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猜不到,然而他却好像非要全然的问清楚。
顾隽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你以为他有多靠谱?做出这种事情,很奇怪吗?”顾隽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把东西都捡了起来,放在桌上,看着还在原地仿佛已经彻底呆住的云沐泽,出言提醒道:“你发什么呆,东西都捡起来了,你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云沐泽这才慢吞吞起身来,闭了闭眼,才恢复神色。“既然这样……”云沐泽接过稿纸,一张张整理好,才认真看着顾隽道:“那请顾隽先看着,我现在就最后做结,把它写完。”
顾隽点了点头,也没有推拒:“也好。”走之前能看完这本书,也算一件好事。他坐下来,就低头看起来。
挽起衣袖,一圈圈的磨墨,砚台中加入的清水,一点点变成深浓的墨色,然后执起毛笔,看笔尖在砚台中沾染上墨色。
执笔难为书。明明之前在心里面都已经有了数,可是怎么也落不下笔,心乱如麻。云沐泽抬眼看顾隽,他低下头看得很认真,根本没有半丝分神。
云沐泽默然收回了目光,定了定心神,最后的一部分,不能再拖了,否则,大约是遗憾了。他当即不再犹豫,直接写了起来。
顾隽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看着手中的稿纸。难怪,难怪这本书最后惹来这么多麻烦。不能说写得不好,虽然豫国同大景国情不同,面对的状况也不一样,但是有些计策应用于大景也有其可实施性。顾隽看过第一卷 ,第一卷并没有触及太多东西,至少,对于各方利益触动的不大,对于世俗的规矩什么的,也没有刻意去违背打破。第一卷是农事。大约有农具,新作物的发现,农业政策,如何待民几部分。新作物可以记下来,对大司农来说应该是惊喜。因为看过一遍,顾隽粗略翻阅了一遍,知道又扩充了一些内容,然后就翻到了下一卷。政事。他愣住了。
顾隽认真的看了两遍,把自己代入皇帝进去……他觉得他也不会给云沐泽什么好脸色的。如果皇帝看见的是这部分的内容,他开始怀疑,也许根本没有云家本就被忌惮的事情,只是云沐泽写的这些东西,就足够被抄家灭族了。真的。
云沐泽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人,他的笔锋怎么就怎么犀利,像刀子一样往人心里面扎,一扎一个准?他写的不像他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有辛辣的讽刺,一针见血的分析,也有语重心长的劝诫。但是这些都不是云沐泽这个身份该说的。他说的也许都对,但是却很难让人接受。他很直白的把事情全部剖开没有半点遗漏的展现在面前,一眼见去,只觉得鲜血淋漓。没有这样说话的,就差指着皇帝脑门骂你这个昏君,等着吧你得遗臭万年。就算明君,也得被哽死。
论语言的艺术。顾隽揉了揉额头。也许本质上说的是一件事,一句话,同样是往人心窝子里捅刀子,云沐泽是亮着刀刃就往心口捅,痛得人撕心裂肺,黎曜就是藏于暗处,软刀子捅进去,会痛,却又好像没那么痛。
“你……”顾隽出声,想说些什么。
“我写完了。”云沐泽恰好这时出声:“你现在看吗?”
顾隽点了点头,又问道:“第二卷 ……你再改改吧。”
“我推翻的就是第二卷 ……”云沐泽哑然失笑:“我知道它问题极大,才重新写的……”
“你知道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挠头,我的节奏是不是太慢了,要不要加快点节奏。剧情好像有点慢,去他的快穿……我这个叫快穿才有鬼了……_(:_」∠)_
第19章 公子如玉满京华(19)
当日顾隽就看完了云沐泽的著书。写得很好,懂的人自然懂其他价值。但是,就算是修改之后的,顾隽相信,皇帝依旧无法接受的。顾隽只能这样提议:“等你位及高位,酌情再把第二卷 及后递与皇帝,第一卷谅应无碍。”论及政事的总是敏感的。云沐泽自己心里面也应该很清楚,哪怕这一本书,确实可以说是震烁古今,但是却决计不能大范围流传的。也难怪这本书,云沐泽有意定名为《知焚》。不当存世,知可焚之。
次日,顾隽起了一个大早,东西没什么好收拾的,该收拾的下人都已经收拾好了。
送别的人并没有很多。林徽亦给了一瓶药,给顾隽自保,而云沐鸿给了一卷兵法,据说是几百年前某一名将所著,已是孤本。云锦阁托人送来了一件衣服。云沐泽最后一刻到,送了一个盒子,他好像一夜未睡,神色比之昨日更显憔悴。只是他强撑起来的精神掩饰了这一点,看起来跟往常并没有太大差别。
祁诀恒催了一句,顾隽就不再迟疑,直接打马而去。既然结局终是别离,那么迟些早些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走得远了些,就听见幽幽的笛声在身后响起。曲中折柳之意,好似清风都染了离愁。
一路疾行,虽然很赶,但是却并不足以让顾隽忽略一些事情,比如祁诀恒的不对劲。他极力去掩饰一种失神,不敢真正于顾隽对视,偶尔晃眼之间,能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纠结挣扎。
顾隽心里面微有了然。大约是皇帝私下有什么命令吧。表面上说得再好,也不过是糊弄在某些时候意外单纯的苏顾。那些对于苏顾的宠爱虽做不得假,但是于一个皇帝来说,大概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苏顾也不过是他闲来逗趣的玩意儿。顾隽早已窥出一丝,皇帝寄予一种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期望于苏顾身上,就好像那就是他自己。皇帝当久了总是会羡慕一种真正的无拘无束张扬似火的。
太监总管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本就是拿来糊弄人的。以定国公的身份,他的尸体是应该带回京城安葬的,但是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候把顾隽打发来边关了,又怎么可能把尸体再运回去。所以定国公的尸体,就要埋在这函河关。
以定国公的身份地位不应当是这样的,他的尸体应当葬于特定的陵墓。皇帝干事情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他总以为自己聪明智计超群,实际上可笑愚昧到可怕的地步。定国公的坟到底是要迁回去的,他生时守卫这个国家无怨无悔,然而顾隽知道,死后他是想守着他的妻子的,那个曾经“一顾天下倾”的女子。
途中顾隽打开了云沐泽给的那个盒子,走时云沐泽在他耳边说的“我相信你”,犹在耳边。盒子里,是云沐泽费尽几年心血编成的东西。这是第三卷 。军事。有关于军中弊事,解决方法,拔官机制各方各面无一不有。而其中还有一小卷专讲兵法,整理总结了前人的各种经验,还有各种兵书之名以供查阅。顾隽叹了一口气。心血之作,竟是这样给了他。云沐泽真的是很关心在意他这个朋友的。
顾隽到了函河关,该见的人都见了一遍,依稀品味出各人的态度。有的当然是不满且轻视的,但是有的,顾隽细细琢磨竟琢磨出几分期待。就算京城再如何盛传苏顾不过是一个纨绔草包,他们心里面还是有期望。期待着……虎父无犬子。这一类人暂且放下,还有一种人就是定国公的死忠,态度就是,不管怎么的,苏顾都是他们扶持的对象,烂泥敷不上墙就自己帮忙敷的那种。
又分析了各方势力态度影响,顾隽才有心情关注祁诀恒。祁诀恒一路走过来都非常的挣扎,而到了函河关,他的挣扎似乎已经有了结果。他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只是偶尔能够窥见他的一丝愧疚。
顾隽轻轻叹了一口气。皇宫里面出来的人,会选择什么几乎不言而喻。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既然祁诀恒已经做出了决定,也就决定了顾隽对待他的态度。按照原来命定的轨迹,苏顾一直把祁诀恒当做朋友,在一无所知下被坑死。顾隽并没有在之前对之进行报复,然而既然现在已经有了选择,顾隽做什么,也都不为过了。
顾隽就算知道了,对祁诀恒的态度也还是那样。然而让顾隽比较诧异的是,跟他聊两句,祁诀恒就好像又开始纠结挣扎了。他有点看不懂祁诀恒,既然已经决定了,做事就不要拖泥带水。
顾隽终于等来了他真正下定决心那一天。
顾隽收到了一封信。信上面写,定国公之死另有蹊跷,如果要知道缘由,就亥时三刻在树林等他。
顾隽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笑了起来,等了这么久,终于出手了。
“宿主宿主!你要去吗?”系统忍不住问道。
顾隽饶有意趣,故意逗弄系统:“去啊,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