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一下子没说出话来。旁边的牙椅还坐着一个花衣服的中年女人,这个女人应该才是患者。中年女人见情况有点不利,赶紧从牙椅上站起来,拉了拉男人的袖子,小声和他说了一句话,男人这才不太甘心的收回了手。
事情原本不复杂,中年女人来诊所镶牙,女医生就让她躺在牙椅上,用牙钻给她磨了上牙膛的几颗牙,磨完之后又继续给她磨下牙膛的牙齿,中年男人就站在边上看,他质问女医生,明明是镶上牙怎么下牙也给磨了,这不是把好的牙齿也给磨坏了。他认定是诊所在坑钱,女医生想给他们解释,可是中年男人脾气暴烈,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直接就吵起来了,一直嚷着让诊所赔钱。
“这个事情和您解释一下。”闻岭恢复到了平时工作的态度,他说,“镶牙不仅是把假牙固定在口腔内,还要根据患者其他牙齿的情况,将真牙和假牙之间的间隙控制好。之所以磨下牙,是为了让她的上下牙咬合更好,关于这一点如果您有任何疑问,完全可以去各大医院口腔科询问。”
“你的意思就是你们诊所一点责任都没有是吗?”中年男人听了解释并不满意,大声的追问。
“当然有责任。”闻岭顺着说道,“镶牙的环节没有事先和患者沟通好是我们的失职,这一点很抱歉,和您道歉了,之后的手术我们也会认真的给您太太做完。”
闻岭看了一眼主治的女医生,女医生会意的也道了一声歉。
看着闻岭客客气气的样子,中年男人的脸色好了一点,正想再讨价还价,可是闻岭话锋一转又说:“至于您说的赔偿,不好意思那不在诊所的义务范围内,全程手术的费用也不会有任何的减免。另外,你也欠我的医生和我一句抱歉。”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听完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闻岭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镶牙手术到现在没有任何的错误,原因我给你解释了,也给你们二位道歉了。不过在此之前,先生你在我的诊所里动手打人,诊所的监控全程都录下来了,有必要的话我会去医院验伤,如果你不道歉或者是出去胡乱散播谣言,最晚明天你就会收到法院的传票,我诊所的法律顾问会和你联系。”
夫妇二人都被闻岭的话气到说不出半个字,可是又确实也被他的话给震住了,他们也能感觉得到这件事情发酵下去的严重性。
闻岭不耐烦的说:“还有别的病人在等我,今天把手术做完还是再预约,两位请便。”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等等,医生——”
闻岭听见了,但脚步一下也没停。
“医生、医生,对不起!”是女人先道歉的。
闻岭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中年女人,然后又盯住了男人的眼睛,“我接受。主治医生呢?”
中年男人极度不情愿的向女医生道了个歉。
纠纷算是了结了。
因为这个事情闻岭到家时都比平时晚了很多,他前脚刚把自己收拾好,准备处理一下脸上的红痕,门铃响了。
闻岭知道是卢惊鸿,可是他没有走过去开门,他对上镜子里自己的脸,迟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让卢惊鸿知道这件事情,鬼使神差,他进了书房打算拆开一包医用口罩。
门铃在此刻又长长的响了一声,这一声让闻岭停下了手里的蠢事。在家戴口罩,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微垂着头去开了门。伤在右半边下巴上,闻岭就拿左边脸对着卢惊鸿,尽量神色自然的对他说:“我很饿了,你快做饭。”
“好。”卢惊鸿偏头注视着他,从进门起他就发现闻岭一直低着头,心情不好,又或是不想让他看见什么的样子,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是迅速就把头转开了。
闻岭径直就想朝卧室里面走,可是却被卢惊鸿拉住了一只手。卢惊鸿都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手上一用力就把闻岭拉到自己面前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闻岭右边下巴上刺目的几道红痕,那是明显的手指印。
卢惊鸿握着闻岭的下巴不敢使力,紧皱着眉头问他:“这是怎么弄的?”
闻岭抓住了卢惊鸿的手腕想让他松开,不过他也没用力,他先简单的把今天诊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看卢惊鸿脸色不好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对医生来说是常事,没什么”。
卢惊鸿没有认同闻岭最后说的那句“没什么”,他觉得有什么。他让闻岭坐在沙发上,自己去给他拿药膏了。
整个涂药的过程卢惊鸿都一言不发,只手上的动作是一如既往的温柔,闻岭看见他的表情就觉得莫名的心虚,他觉得卢惊鸿可能是生气了,虽然他想不通卢惊鸿在生什么气,可他还是试探的问:“你是在生气吗?”
第十九章
闻岭问他是不是在生气,卢惊鸿沉默了片刻说:“没生气,就是不太好受。”
“嗯?”闻岭没懂。
卢惊鸿把那一管药膏的盖子盖好放着,他靠近闻岭的脸看他的伤,然后又近距离对上他两只黑色的眼睛,慢慢的说:“我就是觉得我好像也没什么用,你有事了我最晚才知道,我想给你遮风挡雨的,但是我连你那儿今天有没有刮风下雨都不清楚。”
嘭。
闻岭感受到卢惊鸿用了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对着他眼睛里来了一下,他有点撑不住眼皮了。
震得。
他可能是被这一下捣得舌头一时转不过来弯儿,他竟然突兀的说了一句话,“徐珂我也没告诉,你不是最晚知道的。”
说完他就立马后悔了,后悔得恨不得把舌头给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收的回来,卢惊鸿一耳朵听得很全。
卢惊鸿笑了,两边唇角都掀起来,笑的很开心,他搂过闻岭的腰,在他鼻头上吻了一口,嗓音似钻入瓮里的和风,一道一道溜进闻岭的耳朵缝里,“阿岭,医生是一份有风险的职业,但我也知道你喜欢做医生,在我来不及为你遮风挡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会努力变得很厉害,让你可以安安心心的。”
这应该是闻岭活了这么多年听过的最大的大话,然而他并没有任何想要嘲笑的念头,微厘微毫也没有冒出来,即使这个目标听上去不那么切合实际,也不影响其中的含金量。
说实话,他是不太能理解卢惊鸿对他有什么情真意切的感情,因为他就从来没有对别人产生过,只不过时至今日这份无形的感情突然就变得稍微有形起来,还可以称得上是有了重量,让他觉得有点沉,可也有点稳。
他没想太多,仰起头和卢惊鸿接了一个很短又很浓的吻。
感觉还不错。
很多东西,可能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么回事儿,认真说起来和“运道”也不是没有关系。
卢惊鸿没有想到他两个礼拜前去参加的那场聚会,会成为他绘画的职业生涯里至关重要的一个台阶。聚会上他认识的一个朋友把他的作品推荐给了别的画手,辗转最后,他更新的那个条漫作品被圈里知名度非常高的一位作者转发了,点赞了他的微博,“明灯暗幕”这个名字瞬间就红了起来。
明灯暗幕这个微博号的粉丝数不断上涨,每分钟的评论数量也在不断增加,卢惊鸿算是体会到一夜爆红什么感觉了,他既惊喜也愉快,而其中最深的感触是他终于对得起这么多年的付出了,在一条路上坚持了数不清的日夜,终于不是虚妄,不是白费。
他最最最高兴的是那些留言里表露的同一个意思:你画的好看,我喜欢。抛开所有物质层面的东西,创作最开始的动力也不就是希望得到别人的一句,我喜欢。
你喜欢我创作出来的世界,说我喜极而泣也不夸张。
他发了一条简短的微博,配图是一个鞠躬的小人,内容只有四个字,谢谢喜欢。
很多卢惊鸿圈里的朋友都来留下了一两句恭贺的话,一个两个都开玩笑说来蹭热度、抱大腿,其中也有祝声,连正失恋的赵青远都赶着时机私聊他说了一声:等我回来请吃饭。
卢惊鸿问他不在S市了吗,赵青远说请了假出国,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卢惊鸿: 年底之前回来吗?
赵青远很耿直:回来,祝声的订婚宴办完我就买回来的机票。
卢惊鸿问:要我给你捎一份礼物一起送过去吗?
赵青远过了一会儿才回复:礼物我准备了……现在当成订婚礼送也可以,我寄你家去。祝声要是问到我了你随便给我找个理由。
卢惊鸿没再问其他的:那年底再聚。
之后陆续有各个平台找到卢惊鸿,有想和他合作的,有想买他的版权的,有邀请他签约的,这些都可以慢慢考虑,他不想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卢惊鸿特意约闻岭去临江一家新开的餐厅吃晚餐,这个地方他们没有一起来过。闻岭知道卢惊鸿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卢惊鸿还没开口说,他就没有主动问。点完了菜他们相互对坐,卢惊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闻岭,他的脸上挂着放不下来的笑容,眼睛里面也有闪闪烁烁的期待。
卢惊鸿这幅样子闻岭是很少见的,以往他整个人给闻岭的感觉总是像平稳的河流,不紧不慢的淌过河道,就这么流啊流的没有波澜,但现在的他是不一样的,他的愉悦之情溢于言表,眼角眉梢都有一点飞扬的弧度,说话的语音也很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