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两个妖族人给有心之人钻出了可趁之机。
写这封信的人言词恳切,把她这两段经历写得比苏姒自己知道的还详细,洋洋洒洒,先表达了对苏姒凄惨遭遇的同情,又写了一段现在南妖王江定波掀起东部战火,是如何如何生灵涂炭,最后大义凛然地收尾:为了遭遇不幸的人更少,我们这些曾经的被害应该做些什么。夫人自小父母族亲为妖所屠,理应心有仇深,不料夫人又因容色殊绝,为妖族强掳囚于府中,伺候于仇雠前后,纵有海棠林繁多,屈辱仇子身下也郁郁依旧。夫人女流弱势,平生却遭三次妖族毒手,委实不幸,日夜思之怜之伤之,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夫人若有心,不才今夜会见。若夫人不便,王府森严,也可将信纸焚烧,青烟传讯。
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要是真的未出茅庐、不谙世事,因为童年经历对妖族有血海仇深的恨的凡人姑娘,说不定还真的被忽悠住去会见了。苏姒要是能亲眼见到这封信,也是会去的,就算这封信它来路不明,只要有一点点除掉江定波的机会,她也愿只身赴险。
可惜……
送信人想得面面俱到,唯一算漏了一点:苏姒是妖。
当年苏姒是被母亲以秘术直接以妖胎形式传送出体外,托生于凡人躯体诞下,这是再怎么查也查不到的。
送信人只知道苏姒明面上的身份:一个凡人舞姬,过得很不幸。为了在戒备森严、水泼不进的秦王府里传信,用了妖族不可见的传讯术法:同心。
但苏姒是纯妖之体,父上为花妖、母上为狐王,本身妖系血统纯正,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这信的。
反而是被皎月姬看到了。
从谢瑾的视角,看见皎月姬看完了信,眼神有一瞬间的迷惘,随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她把信折了几折,在苏姒回来之前,藏进了袖口护腕里。
苏姒端着杯盏过来了。她一向喜欢自己端自己的杯子,怪癖很多,伺候的婢女也都习惯了。她笑吟吟推开门,皎月姬迎上去,神色如常,在接下来的交谈里,只字未提那封信的存在。
当晚,苏姒在庭院里设了香案,银盆里净了手,一身浅粉的衫,那粉色染得太淡,月色一照,全成了白。
她把脸面也净了,一窝发丝松松用一根金簪挽上,翘着小指捻香,细细三柱插进小鼎三足香炉陈灰里,三缕烟从红的香头燃上,渐渐混成一股。
苏姒后退半步,跪了下来。
皎月姬倚在门边看。她不知道这种仪式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苏姒在干嘛,只知道,苏姒的一举一动,都是很美的,她不想错过。
苏姒将眼睫一阖,手在胸前合掌,低首拜下去,下颌抵着指尖。其时有风过庭院,扬起纷纷的落花,轻云盖了满月。美人跪在庭院当中,案上三柱香,袍袖鼓动鬓发散乱,眉目安静入画,如乘奔御风,羽化仙去。
闭月羞花,当年那一眼就误了。
皎月姬就这么看着,靠在门框边,手足僵硬了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惊扰到什么。良久良久,苏姒起身拢了袍袖,淡淡嘱咐使女收拾的时候,皎月姬才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方才在做什么?”
苏姒定定看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到皎月姬不自在地先移开了视线,才笑出来:“祈祷。”
“祈祷什么?”
苏姒顿了一下,平静地说:“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好得像梦一样。仇人不在府,游园观花乏了就睡,睡醒了逗皎月姬玩,做噩梦了钻皎月姬怀……总有新鲜有趣好玩的事情做,每一桩似乎都和皎月姬有关,每一天都过得很快。
皎月姬怔愣,看着苏姒的脸……和大漠时候强行画出来的异域风情不一样,和平时的盛装舞步不一样,铅华洗净,却还自然地流露出一种美。脸颊光洁,眼波流转里透露出慵懒和娇媚,千种神态都恣意温秀。
好美啊。怎么会有越来越美的人?
皎月姬最终说:“好。”
苏姒先是不知道她在应承什么,莫名地看着她,然后被逗笑了:“我向上天祈祷,你倒是在这里代老天爷答应了。”
皎月姬没辩解,只是也一笑,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当晚,她烧掉了护腕里的那封信。青烟袅袅里,使者虚影落下来,笑得很客气:夫人,您想通了?
皎月姬捻着幻术,用苏姒的脸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后,事发之后,苏姒想过很多,也后悔过很多,她错过了太多的蛛丝马迹,一放松下来沉浸在幸福里就选择地忽略了那么多的不对劲。她想,她早应该在皎月姬想学她的舞蹈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而不是兴冲冲的把父母辈传承下来的幻术本领都教了一遍。
当时皎月姬笨拙地学得那么认真,认真到五十年后的苏姒在漫长的岁月里,想起来就想落泪。
她分明是替自己扛起了本来该扛的东西。
那只在金沙绿洲薰衣草湖边遇到的兽,傻得天真,傻得可爱,傻得那么要命。傻到即使是没影儿的虚妄乞求,也想替她认真地一一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第89章 记忆2(捉虫)
谢瑾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看见皎月姬借苏姒的样貌和那人交涉。皎月姬并不会什么高深的交谈技巧, 开门见山地抛出:“我想让江定波死。你能帮我什么?”
来人诧异地挑一下眉, 随后了然, 露出一切计划中的笑来:“想必夫人的确血海仇深,对妖贼恨之入骨。夫人莫心急, 待我同你慢慢讲来。”
皎月姬思忖片刻,将手往怀里一揣。她和苏姒相处时日长, 此时学苏姒神态倒是像个十分之九, 只听她倨傲地慢慢说:“如果你帮不上我, 那你就不用在这里和我讲些没用的了。”
不光声调像,就连语气顿挫习惯, 也学得似模似样, 足以见皎月姬平时观察的细心。
“那好。夫人是利落人,那在下也不惮冒犯,丑话说在前头了, ”来使先被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压了半分气焰,笑意去了一二:“我们自然有门路帮上夫人, 但不知夫人又怎么证明是诚心合作?万一夫人面上答应, 转头报给秦王将我们全数打尽, 那可就糟了。情况未明,我们可不敢贸然出手。”
皎月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甲——要不是谢瑾亲眼看见她使障眼法的过程,险些都要以为坐着的是真的苏姒了,不单是脸像,神态动作都像, 一举一动都似模似样。
是有多爱一个人,才会那么了解,连下意识的小动作都记得那么清楚。
“信不信随你。”皎月姬淡淡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目的是一致的。而我是这几十年来,南妖王身边唯一亲近的人了,你只有借我这条线,才能达成你的目的,也达成我的目的。你不信我诚心,我也没办法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就看你敢不敢赌?你瞧,我也不知道你来路,却愿意召你前来商量,莫非你的胆量比我还不如?”
她说得没错,南妖王江定波不近女色、雷厉风行,以铁血将军的名号在妖界响了千百年,苏姒则是他唯一接进府内的女人,还只因为苏姒一句话,就生生在原本毫无生气的院落里,移栽了一片美轮美奂的海棠林出来。
在外人看来,是又一出美人与英雄的佳话。
来使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动了从苏姒身上下手的念头。皎月姬说得没错,苏姒是这南妖王府内唯一的突破口了,来使只有这一条路。
不是我求你,是你有求于我。皎月姬平生的聪明才智在这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三言两语就反转了劣局。
来使被这两个问句堵得愣住了。青烟里,他幻化出来的神情有明显的呆怔,随后心悦诚服作了一揖:“是在下冒犯。我等愿赌,置妖贼于死地的时机也即将来临,只是需夫人从旁配合一二。现形香快烧尽了,传讯将终,若要得此事详商,还请夫人改日一叙。”
皎月姬冷冷道:“可以。”
“夫人约见地点何如?”
要是苏姒,大可以将这些人带进府里,换个身份混进来慢慢商量。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不涉及江定波书房里的事,江定波都愿意满足他名义上的“夫人”。但是……皎月姬眼下不仅不能把这事泄露给江定波,就连苏姒也要瞒着。
这难度就大了。
她蹙眉想了想,先想好了出门的理由,好在苏姒那边交代;再开始想时间地点。
“府中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好去处。这样……后日我出府。我隐匿身形改头换面,以……以此为号,你们自想办法接应我。”
她从怀里抽出一条素帛裹着的布包来,一层层打开,珍之重之。里头赫然包着一支通体细长的簪子,簪头五瓣白玉梅花。
正是苏姒在大漠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往她鬓发间别的那支梅花簪。这么多年她收藏得很好,玉梅花还温润洁白、毫无瑕疵,栩栩如生。
使者点头应下,随后那点稀薄的青烟就彻底逸散。皎月姬解了障眼法,坐在位置上看着簪子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想大漠里,异域舞姬贴身过来,笑容美丽又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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