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意很赤纯,只是想帮这个白发的妖怪把身上也洗一洗。但没料到,她没见过发育成这样的成熟女体,眼神顿时慌乱了,做贼心虚地去看这个妖怪的眼睛,生怕她误会什么。
她受的是凡人的教导,是耳濡目染的习俗,也是清晰地知道——什么是“耻”,且在此时,面对一个成熟女人的半裸()体,感受到了清晰的觉醒的“耻”意。
薰衣草间凉凉的风拂过白发妖怪的上半身,她的长发垂下来盖住了圆润的肩头。而妖怪的眼瞳清澈而坦诚,就这样赤着上半身,没有任何裸()露在外的羞()耻,也没有想把布条拉回去的意思。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直视着苏姒躲躲藏藏的视线,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
苏姒像被烫了一下,手从她腰间的布条离开,偏过头,避过妖怪过分干净和信任的眼睛,说:“你自己洗吧。”
很久很久没有动静。妖怪不解地看着她,没有动弹。
苏姒依然偏着头,低声而快速地解释:“像我刚刚帮你洗手洗脸那样,撩水,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妖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苏姒正想甩开,鬼使神差地看了手的主人一眼,白发妖怪看到她看过来,又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草丛初见时,僵硬的、讨好的笑容。
很僵硬,很笨拙,像她的发音一样,是她唯一会的,讨好人的手段。
如果她会说话的话,一定会说,不要生气。
苏姒又别开了头,盯着水波粼粼的湖面。盯了一会儿,她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
“下去。”她说,指了指水潭。
妖怪毫不犹豫地往水里走。苏姒喊住了她:“等一下,回来!”她顿住了脚步,半身浸在水里,疑惑了一瞬,又湿漉漉地走回来。
苏姒捏着她的手腕,一环一环地将那些叮铃当啷的银镯子取下来,银镯子太多,几乎盖住了她一个小臂,像个苗疆人了。她因为内心反复激荡的莫名的耻感很紧张,于是有些地方下手重了,将苍白的手腕曳出红印,恶性循环,手愈发抖得重了。但
皎月姬并不反抗,安静而隐忍地举着手,让这个自己一刀就能削掉的小姑娘,拽她好不容易收集来的银器。
苏姒又抬起身,从她乱七八糟的头发里,将别得乱七八糟的银饰也一个个拔下来,还有颈间的,腰上的,足腕的……全摊在湖边,长长地排了许多堆。
“戴那么多你也不嫌沉啊?”
“沉。”妖怪歪着头,疑惑地重复。
“就是重的意思!”
“重。”
十三岁的苏姒放弃了解释,开始解缠在她腰间的布料。她不去看那两条雪白的大腿和腰线,偏着头,让妖怪到水里去。妖怪很听话,走进了水里,于是苏姒开始清洗岸上那一堆银器。
说是清洗,但事实上,因为紧张,她只是匆匆地把还带着温度的银器过了一下水,拿起来时,银器重回冰凉,于是她稍微没有那么紧张了。
等到彻底不那么紧张,她偷偷抬起眼,看了一下水中的皎月姬。而皎月姬站在水中央,不躲不避,疑惑地看过来。
她一直在看苏姒,没有移动过视线,等待“入水”后的下一步指示。
苏姒意识到这一点,又恼羞成怒了:“你站着干什么?”
皎月姬无辜地看她。她并不能听懂。
苏姒在这种赤诚的、干净的视线下,有种一拳打棉花上的感觉,消气了。她招招手,喊皎月姬:“喂,过来。”
皎月姬没听懂话,但看懂了动作。哗啦哗啦,她淌着水,湿淋淋地靠近,手肘支在岸边,仰着头,看着岸上的苏姒。
苏姒以自己的身子比划,教白发妖怪如何把自己身上洗干净。妖怪很听话,苏姒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等到尘垢彻底除去,苏姒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能裹住苏姒整个人的外袍,在她身上,只是堪堪到小腿中间而已。而她赤着脚,地上积了一小洼水,长发湿漉漉,温顺地低头,看着苏姒。
苏姒偷偷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像偷偷带回一条小狗一样。她用毛巾擦干了陌生妖怪的长发,替她插上一枚银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支持!
第70章 往事3
半干不干的白色长发, 被那支银簪强行挽了起来, 松松垮垮, 要掉不掉。
白发妖怪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然后指了指地上散落的一堆银器,又指了指自己。
“我知道都是你的, ”苏姒还在满意地端详自己的成品:“但是一下把它们全戴上不好看。像这样,戴少一点, 就很好。”
妖怪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重复:“好看。”她不知道什么是好看, 她收集那么多银器只是单纯因为觉得熟悉,不明所以的熟悉。
如果精灵树还没有焚枯, 如果引导者还在, 会告诉她这是银精灵的本能,也是生物寻觅故乡的本能。
但是她已经是精灵的遗孤了。
虽然她不懂苏姒话里的意思,但她明显感觉到了身前的人, 对她态度的转变,似乎很喜欢她这样似的, 于是也没有抗议。
苏姒又看了看, 觉得簪子虽然好看, 但和整体风格不怎么搭,和妖怪立体的异域五官配起来很违和。于是又将簪子拔下来,攒在手心里,蹲身在那堆叮叮哐哐的银器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银的头冠。
银爪两侧横张, 中间尖锐突起呈三角,在最顶端,镶着一颗打磨成菱状的银宝石,整体乖张而锐利,看不到一条圆滑的曲线。
一看便不是中原的样式。
她招手,于是妖怪温驯地低下头,银色的头冠便被端端正正地嵌进了白发间。苏姒帮她理一理压住的碎发,偷偷笑出来:“倒像个女战士。”
妖怪迷惑地重复:“战士。”
“你又听不懂,”苏姒抱怨。而妖怪却对情绪的变化很敏感,听懂了她语调里的不高兴,马上惶然地看她。苏姒只好转而安慰:“没事没事,我夸你呢。战士就是……”她想了想怎样简练地形容,就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样。”
妖怪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苏姒敲她:“我知道你杀人,但你不是战士。你杀人只是杀人,但战士是有在乎的东西,为了保护它,才开始战斗的。”
说完了,十三岁的苏姒自己琢磨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十分自鸣得意,觉得说得合情合理,文采斐然,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这话就更加复杂了,妖怪越来越不明白。她又有旺盛的好奇欲,眼巴巴地看着苏姒,等待一个解释;但十三岁的苏姒能有这番思路就难得了,要用更浅显的意思说出来,她办不到。于是只好又扯开话题:
她把那支一开始给妖怪簪上的银簪拿出来,放在手心,给妖怪看。那是一支雕得很精致的簪子,底下是镂空雕的银祥云流纹图,镂空里头嵌着一支刻成梅花样子的白玉,轻薄微弯的白玉花瓣在银托上探出来,在簪头娇嫩而冷诮地绽放。
这白玉甚是奇趣,恰好在花心中间有一抹天然化成的红,作了梅花心。巧匠又用金细细拉成丝,一缕一缕捻在花心,作鹅黄的梅蕊。整朵白玉梅花,不是天然,却比天然多了富贵相。
“这是梅花。”苏姒一手托着那支梅花,一手指给妖怪看。妖怪就跟着重复:“梅花。”
“这梅花很像你,可惜别上又与你不相宜了。”
要是这妖怪不流露出一些呆相,单单站在那里,冷冷的神情,是很能给人一些高远不能冒犯的感觉的,倒和梅花很像。苏姒想。
她挑了五六个细的镯子,意思意思地给妖怪戴上,左边三个右边两个,又找了一条银腰带,代替布条,把那件她的外袍系上了。妖怪的腰很细,胸脯很挺,布料裹不住的部分就从上面的交领处挤了出来,有半条沟。
苏姒又不好意思了。但妖怪还是用很坦率而信任的眼神,看着她,没有不好意思的回避,像一只没有别的意识的玩具娃娃。
苏姒于是深深呼吸,找回了装扮玩具的感觉,继续打扮这个本来蓬头垢面、乱七八糟的妖怪,像玩一个等身大娃娃。
这样那样地穿戴了一番后,苏姒退了一步,看着原地的妖怪,觉得看上去冰冷美丽、危险狠戾,很是满意。她把地上用剩下的一大堆银器抱起来,放进妖怪怀里,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可以走了。
今晚的奇遇很好,她玩得很开心,但是她要睡觉了,明天还要跟随团主跋涉,或者继续跳舞,补休息是不行的。
妖怪摇了摇头,反而跟着她走了一步,眼神很无措。苏姒道:“你别跟着我——我没地方养你,你走吧。”
妖怪还是摇头,尽管她听出了话语里明显的驱逐意思。这个美丽的女人,或者说,女孩子,是她走了那么久,第一个对她笑,还笑得那么好看的人。她怕阳光也怕人,于是跟着这个女孩跟了许久,只抓到这一次周围只有她一个人的晚上,鼓起勇气跑出来和她见面。
她记得在篝火旁血月下,那姑娘蹁跹走近,撩开半边面纱,眼睛沉如黑水,嘴唇红如烈火,眼睑下一点黑痣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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