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葳蕤捡起桌上的报纸,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报上的人,“就你讨人喜欢。”
原小岚听说叶大帅不在,腊八日便赶来帅府蹭了腊八粥喝,他这趟回来后搬了家,住得只隔着几条街。
“我前年还在大帅府门前喝过这粥呢,当时就觉得一辈子都值了。”
林葳蕤轻笑一声,”哦?你喜欢,那难怪陆老六要跟我学煮粥。”
原小岚那好似一轮弯弯月的眼瞪大了些,轻轻眨了眨,然后噗嗤一声笑了。林葳蕤也笑了,笑陆老六这讨好人的手段实在太过标新立异。
“对了,还未多谢你和你的班底子在北平演出的那一出《玉堂春》,据说当时人潮涌动,三日结束后留人的声音都传到外头去了,观众迟迟不愿散去,都是为了你的演出来的,小宝特地打了电报回来同我说起这事。”
原小岚:“既承君事,那便要做到最好,你我不过相互成就,何来多谢一说?葳蕤这样说就见怪了。”
“那我以后便不说了,听说你要收弟子了?”
原小岚摇了摇头,“都是外头谣传的,我虽自成一派,但自己都还未完全穷尽其中技巧,哪敢教人误人子弟,毕竟这弟子一收就是半个儿子,最快也得再过个三四年。”
“对了,我倒是听说了你的一个传言,听说大帅府里养了一个长得跟狐媚子似的的人?”
林葳蕤极度无语,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的好像叶鸿鹄找了姨太太一样,没等他回答,外头一道嬉笑怒骂的声音传来:“小美人说的狐媚子可是在下我?”
原小岚也是学旁人的话,没想到被正主抓了正着,无比尴尬地笑了笑,被不请自来的沈清雀摸了一把嫩生生的脸,调戏了一把。
“这…这位先生,抱歉,原某不该在人前说人是非,实在对不住。”
“原来大名鼎鼎的岚后这般可爱,我便原谅你这一次了。怎么,我可符合原先生心中的印象?”
原小岚:……像!太像了!这人怎么看起来长得跟女子一般好看,但性情如此可怕呢……
林葳蕤的一句话解救了正尴尬脸红的原小岚,“他是陆六爷的人。”
沈清雀戏谑的眼神一收,取而代之的是意味分明的眼,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奉天省两位爷都一个个栽在了男子身上。
他一消停,原小岚便忙不迭答地告辞了,主要是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到了,实在是有辱君子之风,太过尴尬了!
他走后,留下林葳蕤和沈清雀对坐。
“你伤既好,什么时候走?大帅府不养白吃白喝的人。”沈清雀当时太过匆忙,出来都没带银两,要不就不会跟做贼似的偷偷上了专列了。不过这段日子,沈清雀也真没完全白吃白喝,当初说要给林大少当差,他还真的就当起了林葳蕤的保镖,别说还真让他揪出了几个混迹在人群中不怀好意的人。沈清雀自己就是从社会最底层爬起来的人,自然对这些人的手段熟练无比。
“啧,真是绝情啊,我本来今日就是来向你辞别的。”
“好走,不送,回头记得把医药费送过来。”
沈清雀憋气再憋气,等了好一会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说到这个,林大少不如再借沈某几块大洋?”他这话说的没刚才调戏人利索。
林葳蕤嗤笑了一声,“沈三爷莫不是第一回同人借钱?”
沈清雀心说我这才不是第一次跟人借钱呢,借钱算什么,我还当过要饭的呢。
林葳蕤也没为难他,“借你一百两,日后还我翻五倍,如何?这样我便借你。”
沈清雀终于端不住了,恨恨说道:“大耳窿(放高利贷的)都没有你林栖桐黑心!”
“爱借不借。”那沈清雀还能怎样,人都快追来了,他只能借了钱跑路啊,最后还是借了一百两。
沈清雀前脚刚走,后脚姓曹的就追过来,大帅府就剩下一个主子,林葳蕤倒是去会了会这位敢拿着枪逼元大头退位的人物,但也只留下一句“沈清雀刚走”的无用话,至于去了哪?谁知道?背地里却嘀咕,原来沈小雀是躲这人呢,有意思。
对于这位从初见起就感觉不对付的人,林大少爷向来是恶趣味满满,惯爱看人笑话的。
今年的腊八,奉天城内的北六省高官们同样收到了一份腊八的问候,近日里忙活防寒防冻之事忙得几天未归家的孙总长总算待在家里休了个节假。食盒到的时候,孙夫人即便挺着大肚子,动作也快得跟平日里一样,抢着将食盒接了过来打开,她的动作吓得天塌下来眉头都不动的孙大总长赶紧站起来护住,等她站稳才神情威严地说教,“都快当娘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还想抄《女诫》?”
孙夫人早已经不怕他了,怀了孩子容易嗜睡,他可舍不得让她不睡觉尽瞎抄书。她装作乖乖听取教训后就开始从食盒里往外掏东西,不同往年,今年除了腊八粥、和冬日里难得的水果外,孙家的食盒还多了一坛玻璃缸装着的酸梅干,光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孙夫人就没法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这东西送的实在是太贴心了,东北这些干果之类的玩意比较少,主要是气候不合适种大多数果树,干果子通常都是苏杭津北这地方才盛行,而且你说孙总长一个大男人,家里也没个女性长辈,自然是没意识到女人孕期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小玩意。孙夫人虽然读书少,但是知道自己丈夫所处的位置很敏感,跟钱打交道的人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别人拉下台,所以平日里孙夫人格外勤俭持家,连价格稍贵一点的干果子不敢买,实在是想吃了就去姐妹家里坐坐蹭吃的。
而深谋远虑手段一流的孙总长这会见到媳妇直接略过最期待的腊八粥,掏出干果子吃,才知道原来自己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收到这么好的礼物,可得好好谢谢大帅。”
“嗯,我会的,你少吃点,没人跟你抢,先喝粥吧。”他跟了一个好的主子,大帅府也有一个好夫人。
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两夫妻和和美美地吃完喷香四溢的一顿早膳,一人在里屋看文件,一人窝在贵妃榻里抱着一碟酸梅干边吃边看《新生活》。
安静的书房里,孙夫人忽然问,“夫君,我们今年要回老家吗?”
孙总长的声音冷了下来,眼底是仿佛听到恶心东西的厌恶,“不回。他们当初答应我好好照顾你,回头却敢把你给卖了,就甭想着我认他们做亲戚。”
“哦。”呼,其实她也不想回去,打发了一通心事的她继续捏起一枚酸梅干放嘴里。
“夫君,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怎么现在才要小孩啊?”
“小孩太闹腾了。”冷酷无情的孙总长答道,迎来小女人的一阵娇嗔。
从前我没能力保证不被人从位子上挤下来丧命黄泉,怎么敢要一个属于你我的生命?若是……没有小孩你还能改嫁,没有我、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檐下的暮雪纷纷扬扬,转眼就飘到了年关。这段时日李大帅府发生的最重大的一件事便是大帅的老师——何而归老先生来做客,那段时日,通过大帅府递帖子要来拜访这位老先生的门生、要人都顶过大帅府一年的访客量了!由此可见这位老先生的分量啊。而何而归也是受学生之邀过来小住,最主要的还是给林葳蕤起个表字。
这位老先生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再加上来时已经有孙儿给他透露过一些别人的传言,所以等到学生告诉他,他的爱人是一个男子的时候,还稳得住,起码没直接拍桌子。
而在和这位传说中的“儿媳”相处几日后,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位老先生便完全将林葳蕤看做了自己的得意后辈,不仅赞赏有加,表字也很快确定了下来,“有周之凤,性之高洁,非梧桐不栖。出于东方,见则天下大安。我观尔蕙心纨质,有乱世辅佐之贤像,赐尔‘栖桐’二字可好?”
“栖桐多谢先生。”
到此,这位林先生的地位和分量所有人都心如明镜,而这一出更是让叶大帅和这位林先生的亲密关系在别人眼里心里眼里足够明晰。有人不耻有人支持,有人暗地里编排有人明面上恭维,至于外界的舆论,自然有叶鸿鹄处理。要不是为了媳妇的名声着想,他估计会大摇大摆地在报纸上刊登他们的爱人关系。这世道,总归是手中有权有兵站在顶端的人,有任性而为的权利。
除夕当日,大帅府装扮一新,一大早就有人起来扫雪和煮食,干完活的下人们欢欢喜喜到管事那领了过年大帅赏的利是,每人又分了一些鸡蛋和肉菜,准备回去过个好年。
屋内,两位主子也醒了。
林葳蕤一大早醒来就对某个人横眉怒眼的,憋着一股气不同他说一句话,套裤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大腿在抖,他要来伺候都不给。
叶鸿鹄只好低声下气,将人强硬地压在腿上不让走,“有话好好说,你说的话我哪回不依你?”
林葳蕤撇他一眼,“你哪回依我了?我是不是同你说了不要像小狗一样到处留痕迹?”
叶鸿鹄半点都不心虚,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嗯,你说了别在脖子上留,我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