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呢？”
夜深露重，月光如水银泻地，铺开一片冰冷的苍白。
室内烛火彤彤，牡丹暖香燃得正好，馥郁的香气盈满了整间屋子。
两人席地而坐，长条梨花木矮桌横在中央，桌上别无他物，唯一盏雕花玉壶，几只酒杯而已。年轻的帝王斟了杯酒，清澈的液体自瓶口流出，在空中形成优美的水柱，袅袅碧烟于液面扶摇而上，氤氲了彼此的面容。
暖玉生烟。
蓝田地下沉寂百年，一出世便是只帝王才有资格享受的千金佳酿。
“山雨欲来、大厦将倾之时将军力挽狂澜，佑我璇玑；于鞑虏之手收回疆土，扬我国威；五年戎马从未有过败绩，立下汗马功劳。赏你金银玉石、尊号爵邑，你不肯要，于是我赐你流云甲，赠你盘龙枪。”
“可这一次，我已赏无可赏。”
应珣动了动唇，刚想说这都是我该做的，然而话还未出口，对方先洞察了他的心思，轻轻笑了。他的容色本就极其艳丽，这一笑如春日漫山桃花绽放，十里红云绵延到天上，满是炫丽的霞光：“不，我该谢你。”
“并非帝王的恩典，而是来自故人的感激。”
应珣接过酒杯。
杯子小巧，杯身轻薄，通体碧绿，触手有些微凉意，而酒液清澄。他仰头尽数饮下，只感觉有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肺腑，辣意漫到眼眶，叫人不禁呛出泪来，而当辛辣渐渐退去，馥郁芳醇的香就一点一点，盈满了口腔。
“第一杯，谢年少相知，深宫予清欢。”
第一次遇见折玉，是什么时候呢。
应珣已忆不起是在哪座宫殿，作为护国将军唯一的公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子，他自幼便可自由出入宫廷。当时他似乎在抓猫，小东西为了躲他跳上了几米高的宫墙，他也跟着上去，最后猫毛没摸着，倒是不留神回身一碰，搭着的梯子就这么倒了下去。
当时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你在做什么？”
少年屏退了下人独自散心，不期然瞧见墙上缩成一团的身影。
应珣面无表情：“看风景。”
少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很是温暖的模样。
“下不来了？要不要我帮你。”
他伸开双手，唇角微微挑起：“跳下来被我接住，或者等别人发现你。”
“……”
最后他纵身一跃，两人滚做一团，应珣也不客气，重重把人压在了青草地上，还未等他平复突然加快的心跳，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上方是少年笑意盈盈的眸子：“应珣是吗，我常听母后提起过你，你比我想象的，有趣得多呢。”
低沉华丽的嗓音轻轻响在耳边。
“第二杯，谢临危请命，护海晏河清。”
五年前外敌入侵之际，应珣做了最为艰难的抉择，最后他不顾白球的劝阻硬是请命入军：“真正的沙场，血液凝固发紫的模样，兵临城下的压迫感，号角如雷于苍穹翱翔，那些兵书之上的运筹帷幄，金戈铁马的豪情壮志，我想去亲身体味下，这一世我不能白活。”
被少年眼底的锋芒震住，998沉默了半天，终究什么也没说。
当时年少的帝王刚刚继位，看似平和的朝堂之下暗流涌动，恰逢游牧民族入侵，外忧内患山河飘摇。应珣伴君左右，看着少年夜以继日地批改奏折，眉目之间总是流露着倦意，便再也不忍心去惊扰对方。
我愿为你，为璇玑做点事情。
也是为了磨练意志，为了锻炼我自己。
他清晰地记得临行前夜，两人于月下对饮，说是为他饯别，却一直是对方在自顾自地灌酒，那种近乎自残的折磨，他看了都觉得难过。
最后少年是被他背着回宫的。
应珣走着走着，忽然感到颈间的湿意。
与众人一样，他也认定他会身殒沙场。
所以才会那么，那么深切无助的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看到有个网页有这文的整本下载链接，下面成堆的“谢谢楼楼分享”……
小司机默默潜水看了看，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们这本据完结还早得很……
第22章 曾慕多情应笑我
应珣默默饮下了第三杯酒，抬眸看向华贵美丽的帝王。
“折玉，你不必如此……”
“应珣。”
闻人轩打断了他，声音不复以往的慵懒，显得斩截而有力，透出股冰冷决绝的镇静。应珣眼前的事物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脑袋里就像是被放了只蜂窝，鼓鼓胀胀又吵闹不休，看来醉酒对他来说影响还是太大。
糟糕。
“第三杯，谢君倾吾心，白首不相离。”
他在说什么？
头痛欲裂的应珣听不进任何话语，他摇晃着起身，刚要往前走就踉跄起来，眼看就要摔到地上，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应珣的头搭在闻人轩的肩膀上，对方漆黑的发丝缭绕在面庞，让他感觉痒。
“折玉，我可能醉了……”
“应珣。”
闻人轩收紧了搭在应珣腰上的手，两个人的身子完美贴合不留缝隙，他闭眼在青年颈侧嗅了嗅，目光渐渐柔软明亮，仿佛明月皎皎生辉，他将唇凑到他耳边，语气柔和。
“我把自己赏给你，可好？”
头脑昏昏沉沉，沉睡中的应珣只感觉自己正躺在小舟上随波逐流，恍惚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舟靠岸，而他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是天子寝宫的天花板，他呆呆地眨了眨眼，顿时有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迷茫，他侧过头想要问白球，目光却不期然撞进他的眼睛。
应珣感觉自己坠到一团雾里。
这雾妖娆而浓密，他在其间摸索前进，有时浓雾变得稀薄，他隐约可以看见前方。
前方是人间至美之景，天下难寻。
于是哪怕雾气浓重，前路漫漫，他依然想要接近。
于是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于是下一秒他在内心深处咆哮。
尼玛！这不是闻人轩吗！
尼玛！他怎么会睡在天子寝宫！
“998！这是什么情况！”
【不行，我的意识和你同步，你清醒我才会清醒。】
“应珣。”
闻人轩躺在应珣身边支起手臂看着他，此刻见他睁眼，他的嘴角缓缓绽出温柔的笑意。他将头埋到他颈侧，脸颊与发丝轻轻磨蹭，声音这样听起来有些模糊，但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愉悦：“应珣……”
只是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
应珣轻轻推开他，他直起身子，腰部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一下子跌回床上。
怎么回事？
虽然疼痛，但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应珣慌忙地爬下床，跪在地上。
他目光直直盯着碧玉地砖，脑子转得飞快。
这具身体的酒量并不好，最多只能稍微应酬下，要是和人拼酒绝对会死得非常惨。
他昨晚喝了闻人轩给的酒，于是醉得不省人事，清早醒来发现自己和闻人轩睡在一起。
闻人轩要是女子，这八成就是酒后乱性，不过现在……
他不会耍酒疯把他给揍了吧？
应珣心虚抬头，闻人轩倚在床边，面上看不出情绪，但冷意却从眼底漫了出来。
“臣……”
“如风，你想逃避，是吗？”
“臣酒后无状，触犯陛下天威，自知罪不容诛，万不敢为自己脱罪。”
闻人轩沉默了好久。
应珣抬起头，只见对方坐直了身子，手肘轻轻放在膝上，十指交叠托着下巴，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是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就这么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阳光从镂花的小窗中漏下来，轻柔地镀在青年修长漂亮的手指上，玉雕般的精致。
应珣听见任务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闻人轩走到他面前，轻轻扶起他，神色瞬间变得明丽非常。
“你昨晚醉酒，我就把你扶到床上。”
“沐浴吧，一会儿要为你进行正式的封赏仪式。”
牡丹花香四溢，浴池内水汽氤氲。
浴池整个用汉白玉砌成，从边沿到池底都雕刻了金龙的图纹，池中央有几座半人高的莲花玉雕，雕塑底下连着水源，温泉水就从莲花中央那嫩黄小莲蓬的空洞处流淌下来。其中某座莲花雕塑的旁边，雕了只巨大的歪斜着的荷叶，荷叶歪斜的弧度并不自然，但叶面与水面成了恰到好处的弧度，可以让人很舒服地躺上去。
闻人轩站在池边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宽大的衣袍贴着皮肤滑落，发出只有丝绸间摩擦才会发出的声音，应珣不禁多看了两眼。他的皮肤非常白皙莹润，就像他床顶那颗珍珠似的莹然生光，即便在皇宫中专注于处理政事，身材却依旧性感到让人目不能移。
感受到他的目光，闻人轩侧头冲他笑了笑，狭长漆黑的凤眸里有种别样的光彩。
应珣连忙尴尬地别过头去，他飞速除去自己的衣物钻进水里，他的水性极好，在水里如同鱼似地灵活敏捷，他很快就找到了那片荷叶，将背靠在上面舒服地闭上眼睛。
“啊，泡温泉真是人间一大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