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越是高级的文明越能产生同情的情绪,只是第一世界的骄傲使得他们对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经常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但是他们现在依旧是少年,此时在死亡面前,他们能够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率先登上了这艘保命的飞船,他们也明白如果没办法第一批撤离可能遇到怎样的事情。所以,在站上“安全港”后,隔着一层玻璃,望着另一边自己同类们的行动,内心那些教养慢慢滋生了的,既是庆幸,也带着怜悯。
海里莫斯望了眼窗外排着的队列,然后望向了自己座位后那些同样看着窗外的少年们,哪怕是之前被黑发少年在餐厅逼迫着道歉的李斯特,脸上都有种难得的凝重。
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用这种正视的眼神望着那支在外面黑发小队。
海里莫斯想着。
海里莫斯再次望向窗外,他的视线放在那黑发小队中,即使有着微弱的灯光闪烁,但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一时找不到那个跑去他房间把他从背后拖出去的黑发少年。
沈白,帕萨……
海里莫斯不知道有多少金发的同伴和他一样试图在人群中找到刚刚催促他们集合的那两个黑发少年,但是,大概也就这样吧。
“放心吧,救援飞船很快就到,他们都可以被安全撤离出去。”
人终究是很自私的,金发少年们知道在这颗星球上多等待一些时间就是离死亡越近,但是事实如此,他们也无能为力。同情分有两种,一种同情流于表面,由于害怕接触同情内核中令人感到压抑可怕的东西,表面的同情让人急于逃脱,而不愿意过多的深陷其中。
安塔少校的话并不算很好的保证,但是感受到飞船震颤了一下,渐渐离开地面,金发少年们也慢慢收回了视线,心底告诉自己不必过多的担心,而且自己的飞船都已经起飞了,现在又能怎么样呢?
但并不是每一种同情都这么流于表面,至少和黑发少年们朝夕相处的姜云,并不愿意就这样轻易的接受少校给他的回复。
海里莫斯点开自己座位旁边的星光屏幕准备查看航程时,就听见姜云的声音再次响起。
“飞船什么时候会到?十分钟?还是一小时?那虫族呢?
海里莫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并没有看向金发少校的方向,姜云的话再次让他脑海中想起了那些日子陪着他训练的黑发少年们,但是他知道姜云问的再多也是无济于事,飞船已经起飞,而现在作为联邦首相之子,他应当把注意力放在,如何保证自己和其他重要的少年安全回归的事情上面。
然而,海里莫斯查看航程的手依旧停在半空中,他集中着精神准备听少校的答复。
“……40分钟左右。”
“那虫族呢?”
现在整个船舱现在只剩下姜云与少校的声音。
“……大约……50分钟。”
安塔少校并不知道虫族具体到来的时间,只知道救援飞船和虫族的预计到达时间相互重合,他不能预计那群剩下来的人会发生什么,但为了安抚自己面前这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关注起别人的少年们,他挑了又比较贴近实际又能够让少年们稍稍安心的答案,试图在这群金发少年的想象中,留给遗留在这颗星球上的人,最后一丝逃离的保证。
安塔的答复确实让部分少年心安理得的感受着飞船的升空,但是并不是全部,少校回答的迟疑,足以让愿意多想一想的少年发现不对劲。
“我们可以……”
海里莫斯放下那只在星光屏幕上滑动的手,再次转过身看向站在后面自己座位上的姜云。
海里莫斯知道姜云,那是个被第一世界秩序排除在边缘的人,跟着他弱小的家庭,努力的试图真正走入第一世界的圈子。海里莫斯不知道他家人花了多大的功夫让姜云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来这个星球相处,不过在之前海里莫斯的眼里,以姜云懦弱的性格,他无论在哪里,都注定了被忽视的结局。
这大概是海里莫斯第一次,正视着姜云,此时他站在大多数人的视线中,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
“我们可以……再接一些……上来吗?”
“你们看,那边还有空的座位,我知道,”姜云指着他后面一排的座位,那里有几个座位还没有坐满,因为是第一小队飞船上的座位,安塔少校另愿空着那么两三个座位,也没有安排其他人上来。姜云脸上带着一丝挤出来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可以再接一两个人上来对吗?”
他站在那里,看着正对着自己的安塔少校,和一群看着他挂着傻傻笑容的金发少年们,意识到自己此时简直像个蠢蛋。
姜云偏过视线望着窗外逐渐变远的身影,他知道,飞船已经起飞了,
他没有海里莫斯那样的话语权,他家也只是一个富商起家,半途被改造基因送进第一世界的人而已,胖胖的身体,加上笨拙的讨好,一直以来他都是人群中被排挤的那个,因为在他的身上,没有可以让第一世界纳入社交圈的资本。
所以他不可能阻止飞船起飞,也并不可能让它再返程,他在意的那些人或许只是他在意的,对于其他坐在这里的少年来说,可能仅仅是浪费他们珍贵的时间。
然而就在姜云含着泪,无助地站在那里时,另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
“让飞船回去,至少得把座位坐满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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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这一奇妙的晚上,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凯金在这一晚执着于自己中二的“同伴”情结,姜云在这一晚感受着自己的无助,而海里莫斯……
这是个极其注重秩序的世界。
海里莫斯一向知道。
从第一世界到第三世界的分化,这只是最大而最显而易见的划分,但实际上远不止这些。海里莫斯的父亲试图在战争中打破这种阶级的分化,让更多的人愿意为人类在战争中的胜利作出贡献,但实际上,他的父亲也只是看到了这一层分化。
第一世界,远不是人类在自己给自己设置的秩序中占据绝对胜利的世界。
宴席中人们在名单上显示的顺序,饭桌上每一个座位的安排,每一次演讲的发言顺序,甚至是一群人在一起行走时,如果暗自注意,便可以从他们的前后中分析出他们的地位高低……人们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借由划分区别来设定秩序,然后他们再演绎着自己的秩序,去疏远那些“不懂礼数”之人。
海里莫斯,凯金,李斯特。
他们的家族,一个出身政客,一个从事军事,一个负责粮食。
他们三个从出身注定去面对那些秩序,他们三个人的身上,也就包含着那些秩序的体现。
就如同现在,和虫族的战役打响,海里莫斯和凯金频繁地在宴会上坐在一起,而海里莫斯相信,此时他和李斯特有多么两相看厌,战争结束后,假如有结束的那一天的话,他注定会在一次宴会,或者一次谈话后,和李斯特“冰释前嫌”。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三个秩序的投影仪上面,三个少年却一直用着不同的方式去对待着这些严格的秩序。
李斯特,他并没有完全参透“秩序”的含义,当然,可能这就好像和一个特权享受者宣传反对特权一样,他作为秩序大多数情况下的受益者,他一直跟随着这些秩序,并且不由自主的去维护,甚至于不用去理解为什么这么做。就如同那天他和黑发少年们在食堂的争执,秩序通过大人们的嘴巴告诉李斯特,他拥有这些权力,那么他就乐于去行使自己的权力,当然,当秩序告诉他需要低头的时候,他也会在吵吵嚷嚷后,低下自己的头。
但凯金则完全不同。
凯金在他的叛逆中,海里莫斯知道他一直希望追求的东西,有可能凯金自己都不知道。
总而言之,凯金喜欢的东西,都是会打破现有秩序的东西。那些可以让人患难与共而不为利益摇摆的同伴,那些可能打破几个世界分界线的爱情,那可能跨越发色的不同去维护真正存在的东西的英雄……海里莫斯欣赏凯金,至少在第一世界里,凯金比大多数人有趣,他很不一样,即使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但是他天然的存在着那种反抗的精神,那种精神让他在食堂见到沈白让李斯特对着自己同伴说抱歉的时候,眼睛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而此时,海里莫斯不用偏过头,都知道,凯金的眼中也必定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还有些时间,而我们也还有些空位不是吗?”
凯金站了起来,如同平时那样,标准式的凯金耸肩,标准式的凯金微笑,然而坐在他旁边的海里莫斯能够看到对方紧紧攥着的拳头,体现着对方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轻松。
“但是我们得马上离开。”前方的安塔少校握着传呼机的手同样使劲,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礼貌的微笑。
“照您的意思我们不是还有一点时间吗?趁着现在还没离太远,咱们正好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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