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煜确实是天才中的天才,这时候的他才九岁吧,竟然已经能够完整地弹出李斯特的《夜之和谐》,一支许多成名已久的钢琴家都不敢轻易挑战的练习曲,那时的自己年龄尚小,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可此时的白玉连却不同,少年时的他为了和黎煜有共同话题,也不知哪来的毅力,竟逼着自己听遍了各种能让他昏昏欲睡的经典音乐,所以此时自然能听出他弹的是什么。
白玉连曾想过,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或许会失控,会愤怒,会痛苦,会崩溃,甚至会怨恨,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计耳光,他发现,他仍然没办法对他产生丝毫怨恨之情,他仍旧控制不住自己贪恋地注视着这张脸的目光。
你看,我从小就喜欢你,到现在,还是这样。
白玉连,你果然跟那些人说的一样,犯贱啊,贱到骨子里了,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是你活该。
心痛吗?痛,可也不致命啊,反正死不了,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呗,仿佛又回到了出车祸之前的时候,这种痛的滋味,他尝过太多次了。
小男孩不敢打扰他,自己撅着屁股拖了一张垫子过来,坐在大哥哥脚边,这个熊孩子也只有在黎煜身边时,才会如此乖觉。
害怕被讨厌啊……
一曲弹罢,黎煜合上了钢琴,看着脚边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男孩,嫌恶地皱起了眉。
“你怎么又来了?”
“连连来找哥哥玩,哥哥弹琴的话,连连一定不会打扰哥哥的。”
“不弹了,没心情了。”
“那我们来拼图吧,连连带了最新的拼图!”小男孩说罢取下了背上背着的小书包,拿出了一盒崭新的拼图。
“幼稚,你几岁了还玩这个?”
男孩眨了眨眼:“连连五岁了。”
黎煜没有再理他,径直在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坐在窗边看。
见大哥哥不搭理自己了,男孩似乎有些委屈,撅起的小嘴都可以挂酱油瓶了,却也不敢哭闹,只是默默地将拼图摆出来自己玩,拼好一块,抬头看黎煜一眼,眼巴巴地想让大哥哥跟他一起玩。
这时,女主人端着带凉气的西瓜走了进来,见两个孩子各自坐在一边,都不说话,佯怒道:“煜煜,怎么不和弟弟一起玩?”
小男孩连忙摆手道:“连连很厉害的,可以自己拼好,不用哥哥帮忙,哥哥看书,连连拼图……”不赶他出去就好。
女主人放下西瓜,捏了捏男孩的脸,“阿姨知道连连最厉害了,渴了自己拿西瓜吃哦。”
男孩闻言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不,哥哥比连连厉害多了,哥哥会好多种乐器,拿了好多奖杯,没有人比哥哥厉害!”
女主人一愣,很少有小孩子愿意承认别人比自己强,于是开口逗他:“哥哥这么厉害,连连喜欢哥哥吗?”
“连连最喜欢哥哥了!”
白玉连看见,窗边的黎煜听见这话后捏着书页的手瞬间握得死紧,是了,被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喜欢,一定很恶心吧?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着,转眼间天快黑了,小男孩的拼图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块。
男孩兴奋地将最后一块拼图递到了黎煜面前,献宝一样将黎煜拉到了拼图前,“哥哥把最后一块拼图放上去吧!”
男孩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这样的话,这副拼图也算是他和大哥哥共同完成的吧?
白玉连清楚地记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些不忍地移开了眼。
可纵然看不见这一幕,那些残忍的话却不容拒绝地飘到他的耳边。
“你怎么这么讨厌,我说了不玩了。”
黎煜转头要走,男孩锲而不舍地抓着他的衣角。
耳边传来“唰唰唰”的纸片碎裂的声音,拼图的碎片漫天飞扬,那些纸片穿过白玉连的身体,无情地落到了地上。
男孩呆呆地看着一地的碎片,眼中涌上泪珠,这个年龄的小孩本来便应是情绪化的,因为怕被黎煜讨厌,他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哭闹,但在此时却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了,转身夺门而出。
“哥哥最坏了!”
下楼时遇到了女主人,女主人惊讶极了。
“连连怎么哭了,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
“呜……没,没有……呜……”男孩哭得厉害,说不清楚话,绕开女主人往家的方向跑走了。
白玉连漠然地跟在男孩身后,哭什么呢……更过分的事,以后多了去了,谁叫你贱呢?
第21章 摸金校尉小粽子9
那天晚上,有一个傻小孩,蜷缩在被窝里,哭到了半夜,第二天母亲来叫他时才发现男孩已经发烧发得昏迷了过去。
男孩躺在病床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口,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的的茄子,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
“妈妈,大哥哥会不会来接我出院啊?”
住院后,男孩原本圆润的小脸瘦了一圈,妇人怜爱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她不想看到男孩失望的样子,可是已经等了一天了,马上就要到最后的出院时间了,一会儿就会有护士来收拾病床,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来了。
男孩有些失望,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固执地不肯离开。
“连连,阿姨和哥哥来接你了,你有没有听护士姐姐的话,按时吃药啊?”
“蕾姐,不好意思啊,这孩子任性得很,非吵着要见大哥哥。”
“哪有,连连多可爱啊。”
躲在被子里的小孩听见外面的对话,一把掀开了被子,看到站在病床边的黎煜后,嘴边咧开了一抹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就像一只看见骨头的小狗,整个人又充满了活力。
男孩爬下床,自己穿好衣服和鞋子,小心地将自己的手塞到黎煜的手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向黎煜,“哥哥,我们走吧。”
黎煜这一次破例地没有甩开男孩的手,只是板着一张脸,牵着他往外走,一路上,男孩始终带着甜甜的笑。
跟在他们身后的白玉连脸上不禁露出了苦涩的笑,这个傻小孩,永远都是这样,记吃不记打,仿佛一点也不记得牵着自己的这个人正是害自己住院的罪魁祸首。
恍惚间,眼前的画面一转,原本跟团子一样的小男孩像一颗抽芽的幼苗般长高了,也长瘦了。
那些熟悉的街道、洋房仿佛也不像最初的记忆中那般色彩鲜明了,短短几年间,岁月已经给它们留下了破败的痕迹,整个世界变得暗沉起来。
长到九岁的男孩看着那一件件搬上卡车的家具,哭得声嘶力竭,哭声中的悲拗让在场所有大人都为之揪心。
只可惜他最想打动的那个人,至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哥……嗝、哥哥,你……呜,不要搬走好不好?”男孩抱着黎煜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往人家身上蹭。
黎煜看着衣服上那一大圈的水渍,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伸手将男孩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径直上了车,再没有看他一眼。
男孩徒劳地想要去拉那即将发动的车,被身后的妇人严厉地制止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卡车,男孩终于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他停止了哭泣,将脸埋在了母亲怀里,因为之前哭得太厉害,身体还不时地抽搐着。
这是男孩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是没有用的,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感动一个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人,所以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哭闹,都不能令那个人转头了。
白玉连的痛苦丝毫不比那个九岁的男孩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再经历一遍这些事情?
画面再次变幻,不再局限于幼年时的白墙红瓦,记忆中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般飞速地在他的眼前划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装饰精美的卫生间。
只见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清秀少年正紧张地站在镜子前,唇色发白,不断地给自己打着气。
这里是……白玉连瞪大了眼,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不,他不要回到这里!
白玉连终于承受不了,崩溃地跌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往外跑,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不知名的力量拉回来。
“不,我不要……”
求你了,无论是谁……让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回到这里……
巨大的痛苦与惊惶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向他袭来。
“不要,带我走……”
“小粽子?”
“带我走……”
“小粽子!醒醒!”
白玉连犹带着泪珠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还没等看清周围的环境,他已经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手脚慌乱地挥舞着,声音带着哭腔:“让我走!”
滕南紧了紧怀中的人,“小粽子!”
白玉连眼前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顿了顿,他才看清滕南那张满是焦虑与担忧的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没事了,是幻境。”滕南放柔了语气,哄小孩一样拍着白玉连的背。
白玉连摸了摸满是泪痕的脸,幻境里窒息般的痛苦还未褪去,他感觉自己的心仍在一阵阵地绞痛着,那些他最不愿触及的回忆被翻出,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被撕开,却原来是幻境,黎煜,你看,我都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