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夜已经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顾怀忽出声叫住她,“我们同你一道去。”
阿苏夜回过头来,目带惊喜道:“真的么,燕大哥?”
凌容与“咯”地一声撂下了手中的晶石,威胁地眯眼睨着他,沉声道:“真的么,‘燕大哥’?”
“……”
顾怀打了一个激灵,好笑地瞧他一眼,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普跃。”
昨夜里说到普跃之时,他便想到既然此人是六界峰派来的暗探,也许会知道六界峰之人藏匿在何处,因而不如趁此机会找找他的踪迹,或许拔出萝卜带出泥呢。
凌容与会过意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本正经地伸手推开他,起身一拂衣摆,对一脸茫然的阿苏夜道:“走吧。”
顾怀偷笑着跟在后面,伸手去够他的衣袖,捞了两把,便被反剪住双手,半拉半拽地往前走。
“燕……”出了若华殿,阿苏夜回头刚欲说话,却见阳光之下,两个少年正互相推搡着往前走,一个笑眯眯地往上凑,另一个一脸不耐却始终拽着他不松手,两人眼中都是一抹毫不自知的温柔,仿佛已自成一个小世界。
阿苏夜黯然垂下眼眸,掩去一丝欣羡之色。
街上空荡荡的,除了巡逻的士兵,似乎没有几个人,直到三人转过一块岩壁,眼前忽出现一块巨大的凹地,应当是一个干枯了的湖泊,看上去像是骷髅上失去眼珠的眼眶,有些渗人。
而许多人却都围坐在凹地边上,面露惬意之色,几个美人傀儡端着灵药,正在人群中一一传递。见阿苏夜出现,众人都点头行礼:“阿苏夜殿下。”
阿苏夜冲众人回了礼,转身对顾怀二人道:“燕大哥,你们先在这里坐坐吧,我去熬药。”说着便同几个美人疾步向一边走去。
“七宝湖,传说中菩提灵界最大的湖泊。”两人站在凹地边,凌容与都忍不住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哈,年轻人,七宝湖不仅是菩提灵界中最大的湖,怕也是七界峰中最美的湖吧?”一个盘坐着的灰衣男子望着湖面,忽插口道,“你看这五色的波澜,清如明镜的湖水。依我看,其他六界中都不会有这样美妙的景致。”
“那是自然,否则六界峰之人为何要千方百计攻入我界?”另一人冷哼着将一颗石子扔进了湖中。
凌容与张了张口,似欲反驳,却又别过眼,只是踢了踢脚下的石头。
顾怀的目光犹疑地在众人脸上逡巡。奇怪,这里分明只有一个干涸的湖泊,为何他们仿佛真的看到了一般……难道说,他们眼中的景致仍旧停在一百年以前?!
顾怀愕然地推了推凌容与,后者却给他递了一个“你可算发现了”的眼神,显然早已知道此事。
那灰衣男子目光一亮,忽认出他来:“你就是那夜勇伤三界峰主的燕修士,是么?”顾怀刚要点头,那人已转眸看向凌容与,“那你就是与他私定终身却被家人反对,只好离家出走的那个圭泠界之人咯!”
“……”还好伍冽深再三警告众灵官不得将昨夜商议之事说出去,没人敢提役心誓的事,否则以菩提灵界这谣言流传的速度,凌濯清今日该要派人来逮自家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熊孩子了。
顾怀与凌容与对视一眼,忽觉这张脸的确是太过招摇,尤其是在凌濯清已招摇了一回之后,更是醒目得如同一块找打的活招牌。
此时众人亦都发现了二人,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来,夹杂着隐约的敌意和难掩的八卦之光。
顾怀一时不由满心悔意,早该叫他易个容什么的。
凌容与倒是一脸坦然,忽无辜又苦恼地皱起眉:“我是普跃的朋友,是他传讯让我来的,此前我亦不知界中有此等大事。”
“……”顾怀被这机智的栽赃和自然的演技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过去,却被他一把揽住肩,继续信口胡说:“之前我们吵了一架,不料顾怀竟躲进菩提灵界中,还好被普跃撞见,告诉了我他的下落。可我入界之后,却没见到普跃,你们谁见到他了么?”
顾怀只觉满心凌乱,瞪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苍天呐,小坏蛋什么时候变成演技派了?
众人眼中的敌意却当真消退了许多。一来他不过是个小少年,长得又很好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看过来,无邪得很,没人能狠得下心怒目而视,二来日神传人燕顾怀英勇杀敌的事无人不知,此时在菩提灵界中声望正高,人人都乐得听几句他的八卦,三来凌容与又以熟稔的口吻提到了他们认识的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
果然当下一个少女便忍不住出声道:“普跃不在这里,他已经走了。”
“走了?”凌容与转眸看着她,少女脸上微红:“恩,那夜我恰撞见他往城外跑,他说要去找自己的亲人,接着便急匆匆地走了。”
“……”还真是去找自己的亲人了。
顾怀忍不住扶额,菩提灵界中人什么都好,就是世外桃源的好日子过得太久,人人都不太爱动脑,竟也不会觉得这样临阵脱逃之人有哪里不对。
凌容与已穿过人群,走到那少女身边,含笑道:“他家在何处,能带我去么?或许他已回来了?”
那少女欣然应允:“好,你们跟我来吧。”
普跃的住所也只是一个岩洞,里面纵有什么线索,也只有百年前的人方才能看见。
顾怀在空荡荡的洞穴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一寸寸墙拍过去,也没有什么机关密道。
凌容与正站在门口问那少女:“你知道他的亲人在哪里么?”
少女摇摇头:“不知道。普跃十年前便住在这里,没见过有什么人来寻他……你是他的朋友,也不知他亲人在何处么?”
凌容与眸光微动:“……不知道,我与他亦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那你一定是在东灵雪山遇见了他吧?”那少女弯眸一笑,目光中流露出向往之色,“他每隔数年便会去东灵雪山置办些仙花仙草回来,就种在那里,漂亮极了。”
凌容与顺着她所指望向一片荒地,不动声色地一笑:“这些都是么?你最喜欢哪一朵,可以送给我一枝么?”
……喂喂,这么点事不用牺牲色相吧?
顾怀一踏出门便听见这一句,忙凑过去拽了他一把。
凌容与回过眸,冲他意味深长地一勾唇角。
顾怀无语地收回了手,暗暗腹诽,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自己瞎吃醋就算了,还偏要让我吃回来才高兴。
那少女似乎没发现两人这边暗流汹涌,笑眯眯地在空地上折了一下,转身将手中凭空出现的一枝橘红色双叉花蕾递给了他:“这一支鹿角花吧,开花的时候会像烟花一样漂亮。”
凌容与若有所思地接过来,抬眸冲她淡淡一笑:“多谢,这也恰是我最喜欢的花。”
……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还喜欢花了?
顾怀垂下眼眸,这回当真觉得那花刺眼起来。
少女微笑道:“我叫楼翩翩,就住在隔壁,若见到普跃,我便来告诉你,好么?”
“好,我静候你的消息。”凌容与忽自乾坤袋中翻出一只青铜鸟递了回去,“你将此物交给他,或许会有人识得。”
“好。”少女爽快地接过那只青铜鸟,转身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凌容与方拉着闷不吭声的顾怀闪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把他压在墙上,凑在他耳边低语道:“别傻了,东灵雪山怎么会有鹿角花,此花是圭泠界之物。”
顾怀愕然抬头:“这么说,普跃……乃是圭泠界之人?”
“那倒未必,”凌容与眼波一动,“不过这个楼翩翩,断然是六界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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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鹿角花并非什么用来放烟花的玩物,在圭泠界中它是一种可用作信号弹施放讯号的寻常花草。凌容与幼时与别的孩子打架,便常用此花放出假讯号,引对方入他的陷阱。因此说这是他喜欢的一种花,倒也不全是胡说。
烈日之下,他手中的花一枝分叉,枝丫上各有一排修长的叶子,两个石榴大小的花苞挂在两边,果真像挂在一个鹿角之上。
听他说了几句话,顾怀靠在发烫的墙上已快八分熟,连眼前在日光下愈发白皙诱人的美色都不能阻止他往一侧的阴影里躲:“这么说,她特意摘这支花给你,是传讯与你的意思?”
“她定是拿不准我究竟站在哪边,但见我来寻普跃,推测或许是他们的人,故而前来试探。这花只是第一试,若我能认出,便能证明我确是圭泠界之人。”凌容与不满地将越缩越远的人一把捞回来,顺手施了个化境术,两人身后的光秃秃的土墙忽便化作了一排绿荫,将日光挡住。
“……你是圭泠界的人,不是看脸就能辨认的事么?”顾怀只觉眼前刺目的光芒霎时消散,顿时松了口气,不再乱动,老老实实地任他壁咚。
“只有菩提灵界的傻瓜才会这样想。”凌容与扯了扯嘴角,将那支鹿角花顺手插进了土墙上,“谁知我是否用了幻形术呢?两军交战,敌军中忽出现一个与主帅八分相似的人,怎么看都是敌军的陷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