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容与拉着顾怀飞速闪了进去,两人站在院中,霎时面上血色褪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这小院里已经站着许多黑衣人,沉默无声,却又井然有序地做着手中的工作。几个人将尸体从麻袋中取出来,递给后面的人,后面的人便双指泛光地伸入他内府,嗤地一声取出一颗颗各色的元神,交给第三个人放入一个盒子里,又有第四个人将迅速腐朽为一具骨架的尸体顺手抛入一旁的井中。整个过程几乎不用交谈,仿佛一个屠宰场中成熟的流水线,这些人神情麻木,就像手中不是一具具人类尸体,而是什么静待摘采的水果一般。
整个小院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与恶臭。
顾怀哪里见过这样血腥可怖的场景,登时胃泛酸水,连忙捂住了嘴,免得吐出来。
连凌容与都皱起眉头,出了一身冷汗,面色惨白地拉着顾怀转过身,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
等了许久,终于又有人推尸体进来,两人这才趁机跑了出去,一溜烟跑得极远,躲在假山中,顾怀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吐起来。
凌容与还算见过血腥,虽说有些犯恶心,比起他来还是镇定许多,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走吧,我们去地牢找找吴江冷。”
顾怀刚要说话,却听一个声音疾道:“别去!”
刹那间顾怀汗毛倒立,惊得几乎跳起来。
凌容与却按住他,目光四掠,满脸疑惑,试探道:“……衡小芜?”
那声音又低语道:“是我,跟我来!”说着,二人便见一只猫从假山的一角蹿了出来,走了几步,又回首看着他们。
“……”顾怀瞪着眼睛——几日不见她就变成了猫?!
凌容与眨眨眼:“……凝神珠?”
变成猫的衡小芜无心同他们废话,急道:“快来!”说着便向黑暗中跑去。
二人连忙跟上,一直跟进了一个荒芜的小院,空无一人的黑屋子里。
那只猫才停下来,跃上了桌子。
顾怀谨慎地和上门,凌容与想用夜明术,被猫狠狠拍了一爪子,登时大怒,正要翻脸,却听猫道:“戚姐姐要杀燕顾怀。”
“……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我已经被戚姐姐关了起来,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一只猫……凌容与,赶紧回去,叫我父亲来救我!”
“……”顾怀紧张到极致,想到此后只怕再不敢来此,反而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 “先带我们去地牢。”
“……要去自己去!”那只猫转身就要跑,被凌容与一把抓住后颈:“地牢在哪?”
那猫拼命挣扎:“……去地牢做什么?救你的师兄么?!”
“你见过吴师兄?他真的被城主关起来了?”
“呸,两个傻子!就是那个姓吴的叫戚姐姐杀你的!”
“什么?!”凌容与惊怒之下,手上一用力,差点把猫捏死。
顾怀也是满脸惊愕:“……为什么?”
猫凄厉地叫了一声,一口咬在凌容与手上,趁他松手跳上了窗沿:“他恨你。”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顾怀整颗心砰砰乱跳,只觉今天是作死掉进坑里了,慌乱无措之际,忽然竟抓住凌容与的手,施了个包扎术。
“……”凌容与拢眉担忧地看着他,“我们走吧,不救他了。”
顾怀摇摇头,忽沮丧道:“对不起。”
“……是我硬要跟来的。”凌容与掰着他的肩,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中隐约的不安似的,“不会有事的,一叶障目符还没有烧完,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原来是一叶障目符。”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嗤笑,在寂静的夜晚仿佛一声惊雷,“圭泠界的好东西倒是不少。”
两人一颤,心中猛地一沉,毛骨悚然地对视一眼,不再说话了。
凌容与一咬牙,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将顾怀护在身后,接着就听“出来吧!”一声厉喝,整个屋子轰然倾塌,四分五裂地炸开了。
两人自窗口猛地跃出去,在地上天旋地转地滚了几圈,凌容与对身下的顾怀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手中紧攥着的一叶障目符仍旧在静静地燃烧。
顾怀自他臂弯中看去,月下院中,戚忘言一身红衣如同染血,显得妖异又骇人,她手中还拎着那只装死的猫,看上去竟有些滑稽,身后跟着数个举着火把的人,面目不清。
……此时若戚忘言要杀他,真是易如反掌。
顾怀心直直地往下沉,手心满是冷汗,刚想捏碎传讯符,却又停了下来,脑中紧张地飞速运转着——不行,戚园中有压制修为的阵法,连燕顾怀都被克制过,这里打架不利于师父。该往哪跑?死门!……传送阵!那些尸骨!
“一叶障目符能烧一个时辰,”戚忘言目光扫视着院落,好整以暇道,“如今,还有半个时辰吧?若我是你们,便趁机说几句诀别之言。”说着她手一扬,掌下出现了一张琴。
顾怀拉着凌容与翻身上剑,拼命往那个处理尸体的小院御剑飞去,寒风嗖嗖自耳畔划过,疾如流星。两人再顾不得注意身侧掠起的疾风拂动花草或是法术波动留下的痕迹,心都提到嗓子眼,千钧一发地悬着,身后戚忘言如影随形的目光仿佛寒刺一般,顺着背脊往上爬。
两人跑出不远,戚忘言眼眸一动,五指一拨,无形的琴音便如利箭脱弦而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疾奔而来!
听得身后一声铮然,凌容与按着顾怀在剑上猛地一滚,生生避了过去,顾怀已经瞧见了那个小院。凌容与急速比划几下,顾怀明白过来,御着剑在空中胡乱转了几圈,趁戚忘言没从混乱的风声中辨明两人所在,猛地朝那小院冲去。
“拦住他们!”戚忘言也发现了二人的企图,登时面色一变,带着一众侍从抱琴追来,琴音登时紧密起来,如利箭纷纷。
凌容与回眸一看,忙将千变一抛,化作一个神级灵宝金刚罩,将两人罩在其中,勉强抵御着琴音的攻击,但他的实力与戚忘言相差太大,琴音打在金刚罩上,竟似打在他身上一般,不多时便听咯啦一声,金刚罩四分五裂,凌容与闷哼一声,咬牙咽下一口血。
金刚罩一裂,顾怀手臂霎时被划出一道血痕,万分紧张之中,竟没感觉到痛。此时剑已飞至井口,井边的人还在神色麻木地扔着尸骨。
他连忙握住了凌容与的手,目带仓皇地看他一眼,用尽全力一拽,两人便往那黑漆漆的井口坠去。
凌容与一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但被他死死扣住,又觉得心中一动,生死一瞬之间忽生出一股奇妙的缠绵快意来。
黑暗的井中,两人与一具尸骨一道飞速坠落,顾怀忽听他在耳边轻笑:“燕顾怀,我们这是同生共死么?”
顾怀嘴一抿,不知该哭该笑:“……胡说八道,怎么会死?”
话音未落,二人已经落到一片荒岩之上。顾怀忙捏碎了两人身上的传讯符,拉着他摸黑往荒野深处跑,边跑边嘱咐“千万别看戚忘言的眼睛”,她的定身术可是很厉害的,燕顾怀和她打架都蒙着眼上。
可惜没跑几步,凌容与的第二张一叶障目符还没点燃,便听身后风声疾动,戚忘言与那几个侍从已经追了上来,一圈火把将二人团团围住。
凌容与上前一步,眸光一冷:“你想怎样?”他现在灰头土脸,白衣上一块血一块土的,看上去像个流落民间的小皇子,眼角眉梢都还挂着金贵的傲气。
“凌少爷误会了,我要找的不是你。”戚忘言微微一笑,安抚地摸着怀中不知还是不是衡小芜的猫,转眸对顾怀道,“燕顾怀,我恰想请你过府一叙,没想到你却不请自来了。”
顾怀谨慎地装傻:“我并没见过你,你找我有事?”
“呵,出泉宫的弟子真是有趣。”戚忘言笑了笑,蓦地沉下脸,“可笑!你没见过我,却能一口道出我法宝的名字!”
中计了!原来那日对赌根本是她故意试探!
顾怀心中嘎登一声,冒了一身冷汗,一时悔不当初。
凌容与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不由惊讶地瞥了顾怀一眼,他猜中的法宝难道竟是她的东西?
“你的师兄偷走了我的法宝,东西却不在他身上,”戚忘言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不紧不慢道,“他说是给你了,而你恰好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什么?!
顾怀一脸卧槽,心里把吴江冷骂了一百万遍——有这么心狠手辣恶意栽赃的么?!枉自己还一心想着救他!
戚忘言欣赏地看着他俩一脸惊怒,淡淡道:“交出来吧。”
凌容与气炸:“可笑!他说是谁就是谁么?”
顾怀也赶紧摇头,含怒道:“的确不在我身上,城主,不信你可以窥府一探!我建议你再将他严刑拷打一百遍,他一定是骗你的。”
“窥府?你难道会傻到将东西放在身上么?”戚忘言咯咯笑了几声,目光一寒,“若你真不知此事,你又是从何得知无殊剑与流炎灵归阵呢?”
顾怀语塞一瞬,搪塞道:“我看书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