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明天到哪去找一只‘常胜将军’!”凌容与话音一落,却见顾怀蓦地双眸睁大,面色惨白,仿佛见到什么可怖至极的画面一般,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凌容与一惊,忙凑过去抓住他冰凉的手: “怎么了?”
顾怀脑中一片混乱,双眸失神,整个人魔怔一般,半晌才抬眸看着他,颤声道:“原来是这样……”
“什么?怎么了?!”灯火昏暗,凌容与看不懂他脸上的神色,情急之下一把按住他后脑,仔细去看他的眼睛,两人顿时额头相贴,四目相对,气息相接,却都没发觉这姿势是多么亲密。
顾怀却好似看不见眼前的人一般喃喃自语:“在这里,这只‘常胜将军’一定会赢,他们让它与所有更强的猴子打架,但它仍然会赢,因为他们给它额外的……额外的助力。代价是,它很快就会死……”
“死了就死了,那又怎样?”
他已经满脸冷汗,声音低得近乎呓语:“这只死了,他们会换一只猴子,一只一模一样的猴子,‘常胜将军’仍然活着。”
“是啊,那不是很自然的事么——你紧张什么?!”
顾怀毛骨悚然,面无人色,目光惊恐地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我是第二只猴子。”
一个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又浮上了心头,这一次,他仿佛已经窥见了一个答案——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你是第二个燕顾怀。
“……”场面诡异地静了一瞬,然后凌容与用头狠狠撞了他一下,“什么猴子!你就是只猪!”
顾怀“嘶”地一声捂住额头,总算从那魔怔一般的恐惧中微微镇定下来,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在这个世界里,燕顾怀就是这个“常胜将军”,也许他过度开挂之后他的魂魄便消散了,但作为主角的“常胜将军”是不能死的,所以自己才会李代桃僵地进入这具躯体……
那么自己又会如何呢?如果自己的灵魂消失,燕顾怀的身体又会被哪个灵魂占据?
那个燕顾怀还会在意小坏蛋的死活吗?
想到此处,他紧张地看着凌容与,认真叮嘱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举止怪异的话,一定要小心。”
“……我如今就觉得你挺怪异的。”凌容与皱着眉戳他的酒窝,“你是不是偷喝酒了?”
“……”
“好吧,虽不知你在担忧什么,但幻术的确可以达到以假乱真之效,修仙界中因此被坑害的人也不少。”凌容与眸光一动,忽地也摆出一副思索的神色,沉吟着道,“以防万一,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须得是一件除你外旁人绝不肯做,也绝不能做到的事。”凌容与五指在桌上轻敲。
顾怀陷入深思,他会的事一是画画,二是建筑,但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人能不能继承他的记忆,掌握他的技能。
“不如这样吧,我们就约定——我叫你做什么你都得听我的。”凌容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你不听,那你就是假的!”
“……”顾怀无语之下,寻思着其实也不是不行,听上去虽有些荒谬,但对凌容与而言,倒是个最直接的辨别方法——总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愿意满足他每一个愿望的。并且即便那人得到了这段的记忆,为了不露馅,也只好继续听他的。
“……你同意了?”凌容与见他竟认真考虑起来,心中大乐,忍着笑继续逗道,“那你便过来给我捶捶肩,揉揉腿吧。”
顾怀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用力给了他两下。
凌容与揉着肩膀站起来,悻悻道:“……我看你越来越像假的了。”
“就算当真这样约定,你也不能得寸进尺才行。”
凌容与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神色,越想越奇怪。对他来说,一件除他以外别人都不肯做的是就是什么都听自己的,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愿意听自己的?
“怎么叫得寸进尺?”凌容与被心底的念头烫了一下,一时得意忘形,又凑到他面前,眸光闪烁,脱口道,“我若叫你亲我,也是得寸进尺么?”话毕自己先回过味来,这不是不打自招么?登时脸上一红,分外忐忑地垂下了眼。
“不能得寸进尺,也不是叫人占你便宜呀笨蛋!”谁知顾怀完全走偏了重点,一把将他的脸推到一边,语重心长又痛心疾首,“你若这样说,傻瓜才会——”
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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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的“小皇宫”其实是一个江南风格的园林,叫做戚园,阳光下回廊寂寂,池塘清清,一派静谧。出泉宫众人被引到前院厅中喝了一上午的茶,却没等来日理万机的城主。
凌容与端坐在椅子上,侧脸看着窗外的池塘,真似个画中的贵公子一般,可惜冷着一张脸,像是跟谁赌着气。
顾怀一边偷看,一边昏昏欲睡地打盹。他们今日上门拜访,其实是想问城主要回涅槃焚天掌,因这是他的功法,他是不得不来,于是凌容与也一脸不高兴地跟来了。
其实顾怀知道这是白跑一趟,这位城主不可能轻易地将掌法还给出泉宫。书中生死城根本是乾元门的阴谋。他们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削弱他方的势力,故意设下生死擂,用悬赏引诱修仙者汇集于此。但燕顾怀好不容易把生死擂打通关之后,才发现悬赏是一个陷阱,他被人带到这座园子,然后见到了城主。城主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乾元门,若愿意,就要将悬赏献上,并发下役心誓,自此为乾元门效命,若不愿意,就是一个死。燕顾怀当然不愿意,被城主带人围攻,于是大开金手指,直接干掉了城主,顺便拿走了城中所有宝物。
可顾怀不明白的是,此次生死城直接将从出泉宫盗出的功法用作悬赏,难道是想引来出泉宫的人,直接开战么?涅槃焚天掌这样珍贵的掌法,乾元门为何不直接拿回门中令弟子修习呢?
齐蕴真吃了一块精致的小点心,冲站在一边的几个丫鬟挥挥手:“这个不错,再来一盘。”
俞丹隐捋了捋胡子,和蔼地笑道:“今日晴好,不如咱们手谈一局,静候城主。”说着便也看向小丫鬟。
“……”丫鬟只得去拿来了点心和棋盘。
顾怀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这位城主这会儿就是故意晾着几人,避而不见。没想到他们脸皮够厚,竟然直接把这里当成了小茶馆。
凌容与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停在了窗边,百无聊赖地开始敲窗棱。
顾怀知道他这是坐不住了,便也起身跟了过去,没话找话道:“你想要这样的园子么?”
凌容与诧异地看过来:“……这你也会弄?”
“当然。”我可是专业的!
顾怀一笑,当即从乾坤袋里掏出纸笔,在设计图稿上刷刷画了起来。
凌容与凑过去装模作样瞧了两眼图纸,悄悄抬眸,目光从拿笔的手缓缓移到他低垂的脖颈,然后是侧脸,不笑的时候消失的酒窝,抿起来的唇,鼻梁,眼睛,专注又温柔的神情。
为什么呢……分明被欺负过,却是唯一相信他的人,分明毫无交集,却自己凑上来对他好……难道是他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实现自己的愿望的么?
还是说……
凌容与眸光闪烁,目光幽深地从他脸上一寸寸扫过,仿佛想从他的脸上寻出蛛丝马迹来。
心有灵犀一般,顾怀忽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眼神带着疑惑,却又纵容,安静,温和,期待。
他的眼睛里好似有一汪湖,湖底有一座很大的宫殿,住在他眼睛里的人,不论怎么肆意妄为,翻江倒海都会被包容。
凌容与一愣,心跳蓦地加快,昨夜一闪而过的念头又浮出水面。
还是说,其实燕顾怀,根本就是心悦凌容与呢。
他一瞬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张了张嘴,忽想起昨夜的下场,又把话吞了下去,差点咬着舌头,忿忿转过了头。
差点就被揭穿老底的顾怀毫无危机感地看着他的脸一忽红一忽儿白,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的样子,暗道现在的小孩子啊,心思真是复杂。
“啪”地一声,一根长鞭狠狠甩上花草,刹那间残红满地。
楼阁上琴声一静,一人无奈地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鹅黄衣衫的少女死死瞪着远处的正厅,红着眼满脸忿然。
窗前两人一个垂眸作画,一个却盯着作画的人,那张总是抿起的薄唇噙着笑,分明看不清眉目,却让人感觉到一种由衷的欣喜与温柔,令他整张脸都像是在发光。
……这画面,可真是太讨厌了。
“你啊,”见她不说话,弹琴的人也站到了窗边,垂眸远远瞥了一眼,笑道,“你与他究竟有什么仇怨?”
此时,若顾怀抬头看一眼,一定能认出这个站在窗边的红衣美人,便是他们枯等不至的城主戚忘言。而那鹅黄衣衫的少女,自然就是昨日里刚和两人闹了一回的衡小芜。
“前世有仇!看着他就生气,看他高兴——我就更生气!”衡小芜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从小到大,我没有任何地方不如他,他有的东西我都有!可这回……我从没见过他这么讨厌的神色,就好像,他有了什么我没有的东西似得……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