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位僧人,只着淡黄僧袄,不到而立年,十分年轻。但面色苍白,眼底发青,说话声音虚浮,看着气色不大好。此僧便是第一个发现方丈住持尸首的侍僧——圆惠。
见礼过后,慕容辅说明来意,要再度调查案发现场。妙印法师闻言合掌告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然后从僧袍袖袋中摸出一把钥匙,开启了正堂门上的挂锁。现在两处案发现场的钥匙都由他亲自贴身保管,程旭负责护卫他的安全。
正堂门开,慕容辅领着一众人等入内查看,而关键之人沈绥却不急着进去,反倒一直在院内两株银杏树下转悠。至积雪旁,她蹲下身子,伸手捏了一小块雪,送入口中,随即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之后,她便转身,竟是朝着正堂相反的方向行去,绕过西侧房,上了廊道,沿着廊道向方丈院内院行去。
慕容辅正准备与沈绥说话,哪知道一转身,沈绥人就不见了。他瞪大眼睛,问秦臻:
“至秦兄,沈伯昭人呢?”
秦臻也是才发现沈绥不见了,不由抚须哈哈笑道:
“伯昭心思细腻,思维有悖常人,你就让他去吧。”
“哎呀…这个沈伯昭啊……”慕容辅顿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呸呸呸,百无禁忌。他才不管沈伯昭是不是思维异于常人,总之不能让他晃晃悠悠把时间都耽误了。于是连忙着两名府兵校尉去寻沈绥。两位校尉也是叫苦,寺里这么大,往哪去寻?正干着急间,便听那圆惠道了句:
“小僧方才瞧见那沈施主往西内院去了。”
妙印法师闻言挑眉,连忙道:
“圆惠,你赶紧带这两位施主去西内院,将沈施主寻回来,那里住着清客,若是撞上了可不好。”
圆惠连忙应是,领着两名府兵校尉去了。慕容辅却问道:
“敢问清客是?”
妙印法师再度合掌,解释道:“阿弥陀佛,是一位女居士,半年前就住在寺内了。年纪轻轻佛法精深,时常与方丈清谈论道。可她毕竟是俗家居士,又是未出阁的年轻娘子,为了避嫌,她本来应当住在东院客厢,但客厢人多杂往,她喜好清净,身份又清贵,住持便将她单独安排在了方丈院的西内院中。”
“未知这位女居士身份。”秦臻问。
“她清修于此,只有方丈知晓她俗家身份,贫僧只知她是贵客,号‘心莲’,寺内僧人都唤她‘心莲居士’。”
此刻的沈绥,正驻步西内院梅园之中,立于一株白梅之下。寒风冷峭,白梅秀骨挺拔,虽未抽枝发芽,但雪落枝头,恰似梅开朵朵。
沈绥的视线却不在梅枝上,她凝视着不远处,漆黑的眼底翻滚着渊沉晦暗的情绪,汹涌仿若要溢出,却又被硬生生压下。视线的尽头,正有一位女子在仰首观“梅”。一袭白色右衽广袖襦裙,手中提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菩提子持珠,俏立寒风中,身形单薄却又挺拔。乌黑秀发泼墨般披散而下,只用一条白色丝带于尾端慵懒束着。侧颜肌肤胜雪,睫若蝶跹,远山黛眉,点绛红唇,好似那谪仙降世,琳琳然若旷古冷玉。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快步行至她身后,手中拎着白裘领大氅,拢于她肩头。
“三娘出来怎穿得如此单薄,莫要冻着了。”那是个眉眼英气的侍女,手脚有力,行步虎虎生风,似是练家子。
那白衣胜雪的美人回首,本想回身与侍女搭话,却不经意间望见了远处梅树下立着一位碧色官袍的郎君,倏然间愣住了。
时间在那一刻凝滞。
作者有话要说: 【注】:唐代“官人”的称呼专门指当官的人,且一般品级不低,大多为众官之长。因为沈绥是从七品官员,身穿碧色官袍,宫女看见他后,用此词来调笑沈绥。唐代官员服装无论是礼服还是常服都有颜色要求,三品官以上服紫色,五品官以上服绯色,七品官以上服绿色,九品官以上服碧色。
看到有朋友说开篇三章写得有些无趣,可能吸引不了读者。书某觉得有必要强调一点,一篇好文,并不在乎在开篇流失读者,因为这些流失的读者,之后还会回来。我为何要以此切入点开篇,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的。开篇已经给出了诸多的悬念和伏笔,若这些都不能吸引读者,那么代表这些读者天生对此文无爱,也就不必强留了。
书某自己深有感触,有些文开篇不吸引我,我弃之而去。但此后该文名气越来越大,口碑越来越好,我又会被吸引得再去看,耐下心来,仔细品味,竟发现是篇好文。
相信我,这篇文浮躁的人绝对看不进去,想想自己是不是打算两分钟内看完一章,然后迅速掠去下一篇?如果是,请深呼吸,把时间拉长一点,看得仔细一点,你不会有损失。
PS:菡萏引,引菡萏,窈窕菡萏白雪姿,恰似当年别离时。
第五章
“三娘?”那侍女疑惑地看向自家娘子,又顺着娘子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沈绥。侍女初时被沈绥俊美的外貌所迷,只觉得此人真是生得极好,身姿挺拔高挑,肤白如玉,眉目似剑,英气朗朗。但复又瞧去,却发现那人目光痴迷凝望自家娘子,赤白大胆毫不掩饰,顿时心生厌恶。她性情炽烈,本就极度讨厌那些觊觎自家娘子美貌的男子,且这里是方丈院内院,闲人勿进,不通传一声就直直闯入,礼节何在?眼前这男子俊美容貌此刻落在她眼里,就成了色鬼相,不由立刻出言叱呵:
“兀那登徒子,你拿眼瞧甚么瞧,这里是你随便进的吗?还不快滚!”
沈绥被她呵斥,凝望白衣美人的目光收回,移到了她的身上。忽而一笑,笑容似有几分戏谑嘲弄,但隐隐含着怀念,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昔年往事。侍女却看不出那么多,只觉得这登徒子真是万分可恶,觊觎自家娘子不说,竟然还嘲笑自己,登时火起。
她是个压不住火气的,足下一蹬便朝沈绥掠去,顷刻间两人照面,侍女狠狠拍出一掌,打向沈绥。沈绥嘴角笑意更深,脚步一错,侧身让过这一掌。官袍袍角翩飞,神态潇洒悠然,丝毫不见紧迫感。
侍女身形掠出时,白衣女子就已经出言阻止,声音清冽悦耳,唤了一声:“无涯!”但侍女没听。随后,她似乎想到什么,没有再出言阻止,静静观战。拢在大袖中的素手缓缓拨动持珠,眸色沉肃。
侍女一掌落空,心中惊疑,暗道这登徒子竟然身负武功,她起了好胜心,偏要一较高下。于是一咬牙,立刻旋身,飞出一脚。
沈绥又飘然让过那一脚,身形如闲庭信步,面上带笑,一点也不把侍女的猛烈攻势放在心上。她这表现看在侍女眼里,真是又惊又怒。手脚飞快打出,却如何也擦不到那人衣角半分。
“好了无涯,住手罢。”那白衣女子睫端颤了颤,垂眸冷声道。
那侍女从娘子话音中听出了不悦,她也知道沈绥武功远远超过自己,虽心有不甘,还是听话住手了。狠狠瞪了沈绥一眼,她回到白衣女子身旁。白衣女子带着她上前,与沈绥见礼。
沈绥自然不是当真要与这主仆俩过不去,虽然此事纯属巧合,但她依旧认为是自己理亏,拱手一揖,告罪道:
“在下沈绥,无意中闯入内院,唐突娘子,实在不该。给娘子赔罪。”
“郎君无须自责,都是误会。愚仆无礼冒犯,请郎君见谅。”白衣女子淡然若水,音调中听不出多少情绪起伏,“慈恩寺已然封锁,敢问郎君可是来查案的?”
沈绥点头,解释道:“在下忝居河南府司法参军一职,因近日慈恩大案被招入长安,协助京兆府参详案情。今日随慕容府君入寺勘察,因搜寻线索无意中闯入内院,实在抱歉。”
那白衣女子有所动容,似乎对慈恩案或者沈绥的身份颇有些兴趣。正当开口,却听后方传来一声呼唤:
“沈翊麾,可找着您了!”
回头望去,便见游廊内,僧人圆惠协同两位府兵校尉快步而来。出声的,正是校尉中的一人,沈绥记得他叫杜岩,长安本地人。
京兆府有自己的府兵,但人数不多,大多专管缉捕治安,基本不会行军打仗。京兆一带的治安实际上由戍守在长安内外的禁军十六卫掌控,因而此次,有右武卫的程旭出面协助维/稳。但非是穷凶极恶的大犯要犯,或者成帮结派造成一定威胁的草莽盗匪,不能惊动禁军。因而巷里坊间的一些小打小闹的案件,都是京兆府出本府府兵外出缉捕案犯。
京兆府兵大多是本地人,且在长安有家底,走了关系才能进来。这是一份很荣耀的差事,对于出身稍微次了点的下等富贵人家来说,子侄有这一重身份,也是相当体面。杜岩出身京兆杜氏的旁支,这一支早年分出,后家道中落,现在够不上世家大族的地位,顶多算是个富裕人家。他能入京兆府,成为校尉一级的军官,多多少少沾了点京兆杜氏的光。
杜校尉上前,向沈绥一抱拳,道:
“沈翊麾,府君着急找您,您快跟某家回去吧。”
“未与慕容府君打招呼,是沈某的不是。”沈绥嘴上客气了一下,但实际上内心毫无反思之意。